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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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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的人总该吃点好的。吴邪这么想着,同时一筹莫展。

那年头家家都没什么吃的,他们所在的村子虽然人少地偏,算不上富裕,但好歹守着座山,日子反倒不困顿。只怪张起灵这毒中的不是时候,现在开春没多久,山上雪还没化透,出来活动的动物少之又少。吴邪在张起灵昏迷的时候连着两天进山才打到一只野兔,之后再去都是空手而归。

更严峻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粮食也快没了。吴邪来时将身上所有财物都与村民换了米面和生活必需品,如今所剩不多。山中打不到野物,他也再没有可与人交换的东西了。本来便眼看着就要断粮,偏偏又捡回了一个病号,吴邪只好每天都进山去碰碰运气,间或幽怨地对着张起灵发愁。

张起灵也很奇怪,这个人有什么事情需要每天到山里去做?他左思右想,决定直接询问,不料他一问对方便将实情全盘托出,更不料竟是为着这么个原因。

张起灵想了想,说我应该有一个随身的背包,你也给扔了?

吴邪立刻澄清,“什么背包?你当时随身只有一把刀。”

张起灵哑然,大概是在那之前便掉了,他也没留意。

吴邪抓到了重点,“那包里有钱?是不是忘在什么地方了,你仔细想想。”

张起灵记得他在林中时还从中拿水来喝过,“我遇到你之前,经过一片树林。”

“真的?!”吴邪的声音陡然明朗起来,说完便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地方我知道,我去找找,你在家等我回来。”

“你不能去”,那立刻动身的架势令张起灵不得不提醒,“有人在树林里设置了迷阵,你自己去未必走得出来。”

吴邪静了静,“你是说,你走到悬崖之前,被那片林子困住过?”

张起灵默认。

“你是在那被蛇咬的?”

那不可置信的口吻令张起灵不解,他如实道:“被蛇咬是在那之前的事。”

“那就对了。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中毒少说也超过一天了。那林子不可能困住你一整天。”

“……为什么不可能?”

吴邪套上外衣,回头看了看认认真真提问的张起灵,有点想笑,“因为那片树林,哦,就你说那迷阵,是我做的。”

“……”,张起灵喃喃,“你做的……”

吴邪见张起灵有点呆呆的模样,不由真的笑了,“其实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一般人走个三五个钟头也就走出去了。你被困是因为你当时已经中毒了。这种蛇很厉害,它的毒会影响感官,你根本没法判断方向。再说我记得,那天还下了大雾。”

张起灵心情略有些复杂,“你在那设个迷阵干什么?”

“我吃饱了撑的”,吴邪实话实说道。他看张起灵一副明显受到了打击但还努力维持木然的模样,笑意不禁更浓了,同时决定暂且不告诉他自己当时还怀揣着或许能借此捕到只出来觅食的野猪之类的心思。他笑道:“我就是当时闲着没事儿干,看那地方树长得密,嗨,一时手欠。”他边说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张起灵手上,以防自己出门时他口渴,“真的挺好走的。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走一遍你就知道了。”

张起灵端着那杯水坐在那,听着吴邪出门后渐远的脚步声,发了好半天愣。

吴邪动作挺快,太还没落山就回来了。他关门进来的时候张起灵嗅到随之而来的凛冽寒气与呼吸间由于运动所致的干燥热烈的男气息,活生生的扑面而来。他把张起灵那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帆布包塞进他怀里,声音中见钱眼开的兴奋毫不掩饰,“这些都是你的?他的,原来你这么有钱,怎么不早说!张财主想吃什么,明天我进城去买!”

由于这次出行是临时决定,不知会耗时多久,所以走前张起灵带了不少钱和粮票物票以备不时之需。这个数目放在张家人眼里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全国任何一个普通人看来都令人咂舌。两年后说起这一节时吴邪才老实交代,因着这笔横财他私下给张起灵编排了好几个版本的身世来历,从亡命之徒到地主阔少一应俱全,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很危险。张起灵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打趣他,说哦,那可要多谢收留。吴邪就冲他无可奈何摊摊手,说有什么办法,你惨兮兮倒在我眼皮底下,又不能看着你等死,又不能一脚把你踹下山去,捡都捡回来了,只能好人做到底了。张起灵看着他,眸色中几分探究几分温存,深到无底。吴邪在他的注视下转开视线。彼时他还只当张起灵是个寻常青年,所以他没有办法告诉他,无所谓,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他更加无法告诉他的是,当时我多么天真,还以为一无所有,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第二天吴邪一大早便爬起来搭车进城了,一来一回用了整个白天,晚上天都黑透了才赶回来。花钱没手软,买了很多东西,但都是冲着张起灵的。知道人家看不见,还兴冲冲地一样一样塞到他手里汇报。张起灵最后捧着个水果罐头,心想这人还真把他当成小孩了。啼笑皆非之余,心里头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解决了最首要的吃饭问题,吴邪再不用冒着严寒出门,每天都把火烧得旺旺的在家和张起灵一起发呆。他们的相处意外的融洽,虽然他们其实从未真正有意识地相处。吴邪话不多,但兴致来了的时候也会闲闲说上几句,从清晨推开门地面上的薄霜到枝头新绿,从山里费足力气也没逮到的那只狍子到南来归燕,从风急雨到晴日暖,从时间模糊地点不详的零星见闻到偶然从村民口中听来的家长里短,三言两语、漫无边际。张起灵有时候搭腔几句,有时候就只是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愿意听他说话。

很快张起灵便发觉,在吴邪所有的叙述中,“我”的存在感总是非常薄弱。他潜意识地绝少将自身纳入其中,所以不管在说着多么热闹生动的事情,都是旁观的寡淡视角。这种将自己隔离在外的处世习惯是张起灵所熟悉的,这简直是张家人面对外界一贯态度的翻版,令他感到陌生甚至愕然的是吴邪说着这些时语气中不自觉流露的细碎情感——他虽疏离,却不像张家人那样漠然。张起灵仿佛都能看见,他独自一人,站在远处,怀着善意打量这个世界,悲悯,却又向往。

张起灵无法确切知道吴邪都经历过什么,但他禁不住地去想,在遇到自己之前的日子里,是否有人曾像这样听过他说话,又是否有人曾像这样听懂了他的话。

两个月之后吴邪说到做到,真带张起灵去了那片密林。那时已经是四月,张起灵的视力恢复了七成左右,看得见东西,但像个没戴眼镜的重度近视,模糊得厉害。他们一早出发,午后到达,吴邪引领着张起灵径直走到树林中央,指手画脚四面八方地笼统讲解了一番,见张起灵半听不听的样子,心说这人八成也不懂什么布局,权当带他散步好了。而实际上张起灵这次踏入林子没多久便摸出了路数,确实不是什么复杂数术,就算是普通人多转几圈也不会被困,当日他偏生走不出去,真真是机缘巧合。

他们站在那,春日本该聒噪的虫鸣声只是远远地传来,山风拂过枝叶发出的簌簌响动,鸟类扑翅或啼叫的声音亦不时滑入耳中。张起灵想说回去吧,刚张嘴便被两只手指按住了唇。吴邪凑到他耳旁,悄声说:“别出声”,语调里竟有蛊惑般的兴奋笑意,“想不想吃肉?”热气扑在张起灵耳根,他离他那么近,近到张起灵不由自主地想象他兴致盎然的脸。

张起灵定了定神,突然感到身边一空,吴邪走出几步,弯腰不知拾起了什么东西,站起身来静了片刻,然后忽然动作极快地一扬手,只听“啪”地一声,紧接着便是活物坠地的声响。吴邪跑过去蹲在那,张起灵看不清他在干什么,但他很快起身走回来,把手中提着的物什递给张起灵。

一只翅膀受伤后又被敲晕了头的鸟。

吴邪站在张起灵面前,他可以看出他在笑,说话邀功献宝一般,“怎么样?”

张起灵眨了眨眼睛想看的清楚些,很快想起这是徒劳。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分量,“你用什么打的?”

吴邪笑着抓过张起灵的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掌摊开,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在其中。

张起灵低头看着。

触感结实,纹路凹凸。

两颗核桃沉沉躺在他掌心。

长白山特有的铁皮野核桃,秋天落下,捱了一冬,硬得像石头。

吴邪不会察觉自己有多久不曾这样没缘由的开心过了,笑意掩也掩不住,得意洋洋活像个七八岁的顽皮男童,他冲着张起灵挑了挑眉,“怎么样,很厉害吧!”

张起灵合上手掌,也笑了。他抬眼去看吴邪,正是一天中太最热烈的时分,他们被笼在浅金色的光里,浓浓淡淡的绿铺在四周。不管张起灵多么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人也仍是面目模糊,只有他的笑容直抵内心,那别无二致的单纯愉快。仿佛忽然陷入了稀薄的儿时记忆中某个飘渺的梦境,张起灵有点晃神,那梦中才有过的、他以为早已从生命中消逝殆尽的甘美暖意轻柔而不可抗拒地将他缓缓吞噬。

随后他们又在附近闲逛了个把时辰,太快要西斜了才往回赶。下山时吴邪去拉张起灵的手,后者有生以来没与人亲近过,下意识躲了一下,结果吴邪干脆不由分说一把捉住拉紧,“小张同志,配合点,要是按照你来时的速度下山,咱俩今晚甭想回家。”

这倒是实情。张起灵看不清路,上山时已经走得够慢了,下山的路更难走,何况天也晚了。吴邪一边牵着人家走路一边还在闲扯,“你看天很快就黑了,回不了家难道你要野营吗。我告诉你啊,我这个人很保守的,从来不随便在外面过夜。况且你别看现在漫山遍野春暖花开,到了晚上能冷死个人……”

张起灵走在吴邪身后半步,有时堪堪比肩。天色将暗,沿途草木渐疏,下山的路在他的眼中是一幅色泽慢慢浓郁起来的长卷。他听着吴邪偶尔冒出的闲言碎语,心思却总萦绕在彼此交握的手上。张家人的体温总比常人稍低,而这个人的温度竟更低些。很久之后张起灵还会想起那个黄昏缱绻在他掌心的幽凉触感,那是他第一次握住吴邪的手,然而,他记得,他一路都没能令那只手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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