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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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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恢复得很快,先是体力,几天之后视力也开始有了好转,眼前不再是彻底的黑,能感应到比较强烈的光,但要想看见东西恐怕尚待些时日。

吴邪所谓的“我家”其实只是个又小又简陋的平房,坐落在这个村子的最外围,靠近山脚,本来是以前上山的人来回歇脚的地方,近年弃置不用了,平时没什么人来,很是荒僻。屋子其实只有一间,但中间用土墙和门板隔开,外面有个简易的灶台就做了厨房。张起灵摸索着在房内走了一圈,吴邪在旁边扶着他,说这下你知道了吧,这房子小得根本不可能砌出一个足够两个人睡的炕,除非屋里不放别的东西了,你要是实在不想一起睡就只能睡锅里了,……嗯,锅倒是挺大的。说完自己先笑了。

失去视觉之后听觉变得更加敏锐。白天张起灵如果没在睡觉便会听见吴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声音,或者他出门时远近错落的脚步声。有时候他在外屋做饭,光听着就知道那把菜刀钝得天怒人怨,用的人竟然也不嫌弃。偶尔会有不识字的村民来找吴邪帮忙写信,张起灵在一旁听着村民的口述伴着吴邪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不禁会在黑暗中回想当日山上匆匆一瞥之间的那张面孔。有一次写完信将来客送走后吴邪有点好笑地对张起灵说,我装哑那是木已成舟骑虎难下,你跟着配合什么,没看见刚才那大叔看你的表情,一定在想你又瞎又哑,太可怜了。

这种事情根本不在张起灵的考虑范畴内,他如实道:“我没话说。”

吴邪看他一副闷闷的模样,眼神因为没有焦点显得还挺无辜,不由真的笑了。他想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个人发呆可以呆一整天,也算是个奇人了。

这些天他们偶有对话,更多的还是静默而安然的相对,彼此虽然陌生,相处竟十分自然。恢复自理能力之后张起灵要洗个澡,吴邪本想帮把手,被拒绝了也乐得清闲。他帮张起灵准备好热水和木桶,在一旁看他脱掉上衣,忽然惊讶起来:“哎?!你的纹身怎么不见了?难道上次被我洗掉了!”

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湿热的水蒸气升腾到张起灵胸前,麒麟纹徐徐展现,好似凡眼难见之处有神匠运笔,墨迹所至,凛然如生。吴邪看直了眼,不禁上前半步,盯着人家胸口啧啧称奇。张起灵对他简短解释了一下,只道是一种苗族的习俗,用特殊的材料纹画,遇热才会显现。吴邪听后赞叹了几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热汽渐浓,纹身色泽愈发深暗饱满,麒麟周遭风起云腾,更显不凡。

吴邪又待了一会,见张起灵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洗澡倒还真不耽误,确实用不着人帮忙,四下瞧瞧没他什么事儿,便晃荡着出去做饭了。

至于张起灵是不是苗族人,为什么会有苗族特有的纹身,又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图案,这二人一个不想说,另一个没想问,倒也默契。最初张起灵对吴邪这种凡事不问的态度有些警惕,他自己心有玄机,难免对别人也加倍防范,但久而久之他便摸透了吴邪是真的不在意。那时候张起灵当那是因为吴邪自己就是个带着秘密的人,所以对别人的秘密也宽容。他还觉着这样挺好,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可是后来他就不这么想了。而再后来,许多许多年之后,当亲眼看见这个人毫不知情地深陷在重重迷局中,遭受了无数磨难和失望,却仍旧执着地追问不休的时候,张起灵才终于明白,原来好奇心这东西本身便是一种生机勃勃的能量,那时吴邪没有。

雪化之后下了那年春天的第一场雨,下得很急,风大得离谱,竟然把一扇窗户吹掉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进来,两个人措手不及。张起灵一个睁眼瞎,只听到吴邪说了一声要出去想想办法便噔噔噔地跑出去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整个人罩在一大张油纸下面,还带回了一大堆布条钉子之类的。他全身都湿透了,一进门便哆哆嗦嗦地换衣服。张起灵问他东西从哪弄来的,怎么和人家说的。“说什么说,我是哑巴呀”,吴邪打了个喷嚏,理直气壮回他,“我就去村长家,写给他看”,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笑道:“幸亏他儿子识字。诶,对了,你识字吗?”

张起灵点点头,便听对方道:“嗯,你们念过书的孩子看着就和别人不一样。”

此前的对话中张起灵顾虑重重,对方是否知晓张家、知晓到何种程度,他无从推测,不敢透露什么实质信息。吴邪问他年纪的时候,他考虑着应该说什么年龄才算合适,还没等决定,吴邪便接着问道:“17?18?”

当天是个多云天气,吴邪正在桌前给张起灵捣敷伤口用的草药,张起灵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发呆,满室柔和的微白光线浸在草药青涩而甘冽的气息中。张起灵闻言朝着吴邪说话的方向侧过头来,双眼茫茫地不知该将视线落在哪里,一张脸干干净净迎着光。吴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下结论道:“撑死了20。”

张起灵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年纪,多少有点无语。过了一会,他反问道:“你多大?”

吴邪果然停了停,只说一句“反正比你大多了”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从那以后吴邪便兀自将张起灵当做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看待了。不过也没什么特殊,实际上他对谁都一个样。张起灵究竟多大年纪他其实一点也不关心,反正都没差别,反正整个人间都是这么年轻。

那天后来吴邪踩着凳子站在窗前好不容易固定住木窗,将油纸蒙在窗框上,钉了一圈又一圈钉子。张起灵站在他身后,给他递剪刀和临时用作锤子的斧头。他微微仰着脸习惯地面对着那个看不见的背影,有雨水从空隙中飘进来落在他脸上,他懒得理。吴邪回身看到,笑了一下,伸手帮他抹掉。

 他指尖的温度凉得惊人。张起灵不确定那是不是因为初春料峭的寒风和冻雨。有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有想要捉住那只手的冲动,但他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大颗的雨滴迅疾地敲打在窗上,张起灵听着头顶呼呼的风声,忽然意识到,这个救他照顾他冒着大雨跑出去想办法修窗子的人,原本真的是没打算在这里停留的。他原本真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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