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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一生(2)1

用我一生(2)

再次回到格尔木,我们一行人直接住进了医院。除了潘子,我们的外伤都不是很严重,就连潘子只要静养一阵子也没有大碍,但是我丝毫没有松一口气,事实上说那是我最绝望的一段日子也不为过。闷油瓶的检查结果出来,几日以来盘旋在我心头的巨大影终于化为事实向我迎面砸了下来,我无处可躲,只能等着粉身碎骨——张起灵真的失忆了,他忘了我。

我至今都记得我拿着报告单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那种感觉,人被空了,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壳子,风一吹就能散了,无知无觉。说白了,就比死人多一口气而已。我在那条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白天,中间胖子来过,和我说了什么我忘了,也可能根本没听见过。晚上的时候医生下了班,走廊里的灯灭了一半,一下子就暗了下来。我站起来,眼前一黑直接摔倒了,我趴在地上等着那股头昏脑胀过去,恢复了视力,扶着椅子慢慢又站了起来,结果没走几步再次摔倒,这次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腿上没有知觉了。我贴着墙一步一步挪回闷油瓶的病房,他破天荒地既没有看天也没有看天花板,而是正望着门口,我就那么迎着他的视线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在他旁边我自己的病床上坐下,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我很少能这样直接地与他四目相对。起初是因为对他存着几分敬畏,后来是害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逃避。我没有想到,等到我终于不再心虚不再胆怯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和他对峙的时候,他却把我忘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淡然,看着我,毫无波澜。我突然想笑,笑他,也笑我自己。我笑他这个傻瓜,千辛万苦追寻一个答案,到头来却连问题都忘了;我笑我自己这个更大的傻瓜,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难道就为了发现他,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遗忘?

我睁着眼睛在床头坐了一夜,那天闷油瓶也没睡好,总醒,隔一阵子就睁开眼睛瞅瞅我。天边开始泛白的时候我看到他又醒了,漆黑的眸子安静地望着我,我问他:“你看我干什么?”那时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贯地没有反应,我接着道:“你是怕我疯了?还是怕我害你?还是怕我跑了?”闷油瓶还是没出声,于是我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在凌晨光线黯淡的病房里自言自语,我喃喃道:“你放心,放心吧。我不会疯的,至少现在不会……我不可能害你……我也不会走的。我不走……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与其说是跟他说话,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我的神支撑已经轰然倒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切该怎么继续,我说出来的,都是我当时仅有的可以确定的东西。我根本没指望闷油瓶能把我的话听进去,然而等我说完,却发现他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着了。

闷油瓶失忆,我受创之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想,我才明白有些痛苦不是你事先给自己打过预防针就能减轻的。他以前不肯给我的答案,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而他原本可以但却没能来得及告诉我的事情,我也已经无人可问了。他在塔木陀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蒙住我的眼睛吻我,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牵住了我的手,我再也不会知道了。我觉得自己是个傻,拼了命地往前跑,以为路的尽头有我想要的一切,而实际上那里空无一物,连我出发的地方都不如。

我把事情跟二叔老实交代了以后,每天就和闷油瓶一样看着天花板发呆,不想动弹,也不愿意说话。闷油瓶本来就寡言,这下更是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第一次主动开口是有一天早上我醒过来撞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迷糊着问他怎么了,他认认真真地问我:“你是谁?”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一下就清醒了,看了他半天,才叹气道:“我是吴邪,前几天不是跟你说过么,忘了?”闷油瓶看了我很久,没说话。

这个问题后来他又问过一遍,我连叹气的心思都没了,用手指沾了茶杯里的水把“吴邪”两个字一笔一划地写在床头柜上,像小学老师教小朋友识字一样指给他:“吴——邪,记住了吗?”闷油瓶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我,眼里似乎有些困惑,我看着他,心里真是万念俱灰。胖子说那时候一进我们的病房就像进了神病院,一床一个自闭症,倒是很有夫妻相。

胖子这人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只要一息尚存,不管条件多恶劣,都有本事活得风生水起。在格尔木后期我十分委顿,很多事情都是他在持,甚至包括潘子也受到了他的照顾。回去之前他跟我商量把闷油瓶送进北京的医院,一来条件好,二来他可以照应。其实我本来想带闷油瓶回杭州,但是胖子说不妥,闷油瓶当初就是在长沙和杭州那边夹喇嘛夹来的,那边肯定有人知道他,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有什么仇家,跟我回去就是羊入虎口。我一想在理,如今三叔不在了,道上的事我连个屁都不懂,根本保护不了闷油瓶,胖子在北京至少是有点根基的,那就先这么办吧。于是潘子走后,我们三人也登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我们把闷油瓶送进了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隔天中午我刚给闷油瓶买好了午饭就被胖子拉出去喝酒,我一开始不想喝,被他大骂,后来我想拼命喝,结果他骂得更厉害了。他按住我倒酒的胳膊,狠狠了一口烟,说道:“,行了小吴,你别他风,胖爷我早就瞅你不对劲了。小哥那是丢了记忆,你他的是丢了魂儿还是怎么的?天天摆个寡妇脸,你想吓唬谁啊?小哥现在都这样了,咱们肯定不能放着他不管,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他的更要上,你搞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有个雞巴用?你听胖爷的话,回家去,把自个儿拾掇拾掇,大吃一顿,吃完你就睡,啥都别想,睡醒了又是一条好汉。小哥就交给你胖爷我,放心,保管养的白白胖胖的还给你!”

所以说我特别欣赏胖子那种简单又洒脱的思维方式,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却往往最直接有效,反观我自己,老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或许就是因为想的太多。他一个糙老爷们儿,能特意拉我喝酒说这种话,估计已经在心里憋了很久了。我没说什么,只是给自己的杯子满上,对着胖子一敬,干了。胖子啧了一声,乐了。人这一辈子能有个真正的生死之交绝非易事,就算没有闷油瓶,我这两年九死一生能交下胖子这朋友,也算不枉此行。

胖子一看该说的都说了,目的也达到了,就没再要酒,挥手叫服务员点了一堆肉菜,我看着上面浮了一层油一点食欲都没有,基本没动筷,反正晚上还要买饭回去和闷油瓶一起吃。后来胖子接了个电话匆匆结账要去铺子里,我又要了几个清淡一些的菜打包带走,两个人在饭店门口道别,我一个人步行回医院。

我记得那天北京是个天,风大得离谱,吹得尘土飞扬。饭店离医院大概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一段荒唐的日子。自从确认闷油瓶失忆,我过的就是很无望的生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指望,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有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个想法,更多的时候还是一片空白,放任自己越来越麻木。

然而胖子的一番话把现实摆到了我面前:张起灵不会永远这样的,他总有一天会好,等他好了,他还是要去找他的过去,走他的老路。闷油瓶失忆之后就是一张白纸,就冲着过命的交情我和胖子也绝不可能袖手旁观,让他像无头苍蝇乱撞一般去盲目的追寻,更何况,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忍受他的消失。可是我现在这种一滩烂泥的状态,别说帮他了,我连跟上他都是妄想。所以胖子说的对,不管接下来要怎样,我都得先救我自己,因此我必须先离开他。因为我在他身边,沉沦是太容易的事情。

回到医院的时候还不到五点,闷油瓶正窝在床上睡觉,把自己裹得像个茧,脖子一圈围个密不透风,脸也藏在被子里,只露出黑黑的头发。他听到声音醒了过来,不甚清明地瞥我一眼,接着又闭上,把脑袋往被子和枕头里缩了缩。

我站在那看着他好笑,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发现闷油瓶每次熟睡之后醒来时的样子都特别有意思,像小动物似的,跟他平时的光辉形象一点不相符。我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不知道是失忆的原因,还是说这家伙以前压根就没睡熟过。一念及此,心中又有些恻然,我弯腰拨了拨他的头发,对他道:“先别睡了,起来吃饭吧。”

闷油瓶眨了眨眼睛,明显地没睡醒,慢吞吞蹭起来,靠在床头抱着被子发呆。我一看他那架势,便把饭菜都摆好,筷子直接塞他手里,催他快吃。根据经验,这种时候绝不可以任由他发呆,他能把晚饭直接呆成宵夜。

我洗了手回来,正见闷油瓶面无表情把一大口米饭送进嘴里慢慢嚼,腮帮子鼓起来,他头发乱糟糟的,病号服松松垮垮,领子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那模样要多二有多二。我在那慢条斯理地拿巾擦着手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帮他把衣领整理好。闷油瓶像个被伺候惯了的大少爷,我整理前面的时候还仰起头配合了一下,我视线正对着他的喉结,直想一口咬下去。

我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饭菜虽然有点凉了,口味倒不错,比刚才胖子点那一桌子强多了。我估计我是没救了,看着他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样子,越看越舍不得走。闷油瓶失忆之后对我流露出一种天然的亲近,从西王母城出来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如果胖子去拉他,他只会毫无反应地被牵着走,但如果换成我,他就会很自然地拉着我。那个时候他神志不清,意识应该是完全空白,所以这就像是出自本能的生理反应一样。我听说过有的人失忆之后仍然会保留着一些类似于潜意识的习惯,这些习惯出自日积月累或强烈的刺激,因此能够根深蒂固,一些医生就是通过这些线索帮助病人恢复记忆。可问题在于,我和闷油瓶认识一年左右,日积月累绝对谈不上,虽然经历过不少事,但他那个人明显不是我刺激得了的,他不刺激我就不错了,这真有点儿无法解释。

另外由于一开始闷油瓶的自理能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基本除了上厕所以外的事情我都多少伸出过援手,后来随着他的恢复这种状况改善了很多,但闷油瓶似乎已经对我的肢体接触习以为常了,甚至我偶尔趁机偷吃他豆腐他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因为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有时候我还是会和他没话找话,可惜我自己也是一乱麻,说的东西常常乱七八糟,不过闷油瓶很给面子,虽然几乎不答腔,但还真的没睡着过,每次都睁着眼木着脸听我语无伦次。有几次我醒来时还撞到他盯着我看,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眉宇宁定,这从格尔木就开始了,起初我还会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有什么话要说,可这种时候他从来不理我,每次都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我看他也确实不是有事的样子,只能心说你看吧看吧,反正老子都能看回来。

……所以说,在胖子看来,闷油瓶什么都没有了还没颓废,我颓个什么劲?他不会知道,我其实不是颓废,我只是……安于现状。这些日子,是我和闷油瓶相识以来度过的最平静柔和的时光。我受够了他的隐瞒和无法靠近,对他的离去怀有彻骨的恐惧,所以我宁可不要真相不问前程,闭目塞听,过一天算一天。没有回忆又如何,至少现在他每时每刻都在我眼前。

现在想来,这样的心情有点可怜,有点自私,其实我只是不想再去尝那种无论如何也不到他的无力感。

那天晚上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喝着西北风光了一整包烟。人一旦清醒过来就很难再自欺欺人。我自问,就算现在的一切可以继续维持下去,我真的能安心吗?答案恐怕是否定的。道理很简单,我不在乎那些前尘旧事,但张起灵在乎,而我在乎他。于是我别无选择。事到如今我已经可以接受他忘了这个世界忘了我,可是多少次,我无法面对他对着镜子或者自己的双手时脸上茫然而寂寥的神情。

被吹得生疼的脸颊,终于给胖子打了电话叫他帮我订张机票。我心说吴邪你不能这么蛋,想把他留住没错,但是这事儿你得等他自己愿意。所以在这之前,趁着人家不在状态的时候,你他的是不是表现一下,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啊?

第二天一早我便出门和胖子一起去给闷油瓶找看护,挑了整整一上午,胖子一脸无可奈何地说皇帝选妃都没我这么挑剔,最后敲定的是一个姓徐的中年男人。胖子给我订的是晚上五点的机票,我磨蹭到两点多才打点好,坐在床边琢磨怎么跟闷油瓶告个别,十八相送就免了,他抱住我大腿含泪挽留的情形只适合在梦里出现……正盯着他瞎想呢,不料他刚好欣赏完了蓝天白云回过头来,一时间四目相对默默无语,气氛太好以至于我脑子短路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我说话,我咳了一声,尴尬道:“呃,小哥,那……那我就走了?”

对天发誓,我原本是要把这个句子用陈述语气说出来的。

闷油瓶看了看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我不禁叹气。昨天晚上也是这样,我跟他说我要回杭州一趟得过几天才能再回来,他把视线转到我脸上,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别的表示,没过多久就睡了。徒留我看着他背对我的身影,心头五味陈杂。

我俯身帮他把背角掖好,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跟真睡着了似的。我有点无奈地看着他,这人总是把自己的一切都隐藏到那副最平静的表情后面,心思深得叫人无从揣测。我走了出去,带上门之前又朝里面看了看,闷油瓶躺在床上没动过,下午的光把白色的病房照得亮堂堂、空荡荡的。我胸口堵得慌,忽然伤感起来,觉得好像是我,把他丢给了这满满一屋子的寂寞。

一直以来杭州就是我的现实生活。前几次玩命回来,都会产生劫后余生的喜悦,并且再也不想脱离这个正常的轨道。可是这一次,当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看到周围熟悉的一切,窗外光灿烂、空气清新,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恍惚间甚至怀疑这只是我趴在闷油瓶床头打盹时的某个短暂梦境。说起来好笑,以前老觉着那些在斗里的遭遇像是噩梦,现在却正好反了过来。庄周梦蝶,醒后不知自己是人是蝶,没想到我这辈子也能达到这样高深的境界。

我立即着手于这段时间积压的琐事。给潘子打了电话,然后乖乖去二叔那领骂,开车到我的小铺子,发现它还苟延残喘地活着,先把打瞌睡的王盟拎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训一顿再说别的,又查了最近的单据账目,最后回家吃了顿饭,顺便继续接受爹的再教育。

什么都没变,老爸严肃老唠叨,王盟赚来的钱依然还不够给他自己开工资,二叔绵里藏针不怒自威,潘子听声音沧桑了很多,但仍是三叔的死忠粉丝。杭州也还是车水马龙,我的铺子照样门可罗雀。

什么都没变,除了我。

我知道,从前那个游手好闲、无忧无虑的小老板已经一去不返了。这一年的经历,说是好奇心战胜一切也好,说是被拉下水也罢,一旦老子不乐意了,随时可以甩手不干。然而如今,我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不管我身在局中还是局外,这条路都必须要走到底了,我再也无法中途退出。

说起来难免叫人不平衡,同样是倒斗,我爷爷能赚个家大业大,三叔能赚出半壁江山,就连王胖子也是钵满盆盈,怎么一轮到我,这不仅不赚钱,反而倒贴,不仅倒贴,而且还他的把自己都搭进去了?不过转念一想,要是真能赚回个闷油瓶,不管是用来镇店还是镇宅,倒也都算超值了。这么一寻思我就乐了,他的,敢情老子做的是比古玩还牛的买卖,一辈子不开张,开张吃一辈子!

起初的几天忙碌之后,事情渐渐少了。人可能都这样,非要等到心里有了牵绊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以前过的是多么无牵无挂的日子。我惦记闷油瓶,又不好总给胖子打电话,心里装着事干什么都躁,闲下来在铺子里不是发呆就是修理王盟。我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啊,等情况再稳定一点,我还是得尽早返回北京,老这么身在杭州心在京,别说我自己难受,王盟都快被我整出病了。

我原计划在家老老实实待满半个月就走,我以为我够心急了,没想到有人比我还急,我到家才十天,就接到了胖子的电话。

那天早上我不到六点就醒了,难受醒的。我做了一堆乱糟糟的梦,每个梦里都在等闷油瓶,只有我一个人,在海底墓,在青铜门前,在三叔家楼下,在殒玉外,在格尔木疗养院,甚至还有莫名其妙的我不认识的地方,我始终在等,他始终没来,我一面笃信这家伙一定会来的,一面又止不住心里的悲伤和绝望,醒来一身冷汗。

从塔木陀回来之后我常常做梦,梦到的都是经历过的事,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我都习惯了。爬起来去冲了个澡,擦着头发,想起梦里一直放我鸽子的闷油瓶,又介意起来,打算给胖子打个电话,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寻思着是不是太早了点,拿过手机才发现竟然没电自动关机了。我公寓的固定电话欠费停掉了,一直没管,回来之后都是在用手机联系,从没关过机。我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属乌鸦的,果然一开机就进来一条信息,是胖子半夜发来的,叫我看到了马上给他打电话。他没说是什么事情,但用脚趾头都想得到,能让胖爷三更半夜发信息的,绝对不会是中了五百万向我报喜。

我拨通电话,跟着长音深呼吸,响了几声胖子接了起来。我说:“喂,胖子,怎——”,话还没说完,听筒里传来排山倒海的男高音:“喂!小吴!口口声声说有事情第一时间联系你,你他的关什么机?你到底还要不要对小哥负责任?!胖爷我告诉你!小哥他出事儿了!!”

饶是我有心理准备,听了这个还是一阵天旋地转,闷油瓶都那样了,还……还能出什么事?我不敢想。我把头抵在墙上,闭着眼睛,控制不住地嗓子发硬,“他怎么了……你说吧。”

胖子大概本想吓唬吓唬我,不料一句话就把我秒杀了,顿时不咆哮了,解释道:“哎,你也别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就是吧……他的,小哥他……他好像有点风。”

两个小时后,我坐在萧山机场,捧着一杯咖啡,不想喝,只想吐。胖子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了一下,昨天晚上护士去给闷油瓶拔点滴针头,发现他睡得不安稳,像在做噩梦,皱着眉满头是汗,正打算叫醒他,结果还没碰到闷油瓶他忽然睁眼一把扣住了她的喉咙,小护士当场连叫都叫不出来,一路被拎着脖子扔到了病房外面。从那之后,不管是医生、护士、保安还是王胖子,任何有生命体都没能踏进闷油瓶的病房超过三步——进去一个扔出来一个,进去两个扔出来一双。

放下电话我就冲向机场,最近的航班是九点,但没票了,最后买的是十点十分的。我在候机厅里坐立不安,胃里拧着劲儿疼,想起早上什么也没吃,就买了杯咖啡,喝了两口,觉得根本咽不下去,全在嗓子眼儿堵着,一低头就能吐出来。杭州下雨了,好在不大,我很怕飞机不能起飞。如果一切顺利,我大概五个半小时后能到医院,如果倒数计时,可以从一万九千八百数到零。我感觉有人拿着砂纸在我的神经上刺啦刺啦来回地磨。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外面还围着一群人,胖子脸上甚至挂了彩,据说是被闷油瓶甩出来的针头误伤的。我推门就要进去,胖子拦了我一下,旁边的医生赶忙说病人现在情绪异常并伴有暴力倾向最好不要靠近他等他体力耗尽了我们会采取措施……。我挥开胖子的手,心说放你的屁你懂不懂什么叫暴力,闷油瓶要是真有暴力倾向这里早他的出人命了,再说闷油瓶是什么体力什么毅力,一直撑到死那种缺心眼的事情他都干得出来,这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悲惨往事,要我这个时候放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管,不如直接把我也撂倒。

我握住门把,说了句“你们都别进来”,然后四肢同时发力一气呵成推开门就挤了进去。果然,还没站稳就见一道人影飞速掠过来,随即我就被卡住了脖子不断往后推,我早有准备,一把抱住他,同时勾起腿一脚把门踹上。闷油瓶没料到这次进来的这个和之前的不是一个路数,一看门关了,另一只手立即扳着我的肩膀想把我从他身上掰下来,我使出吃的劲儿搂住他不放,根本不去管自己还能不能喘气,心说这脖子今天就送给你了,你怎么玩怎么玩,拧断它老子也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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