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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故事 3

没过多久便发生了那件说出来丢脸死了的事情,我当时估计是脑子冻住了,竟然能干出引发雪崩那样的白痴行为。这算我们命大,否则别说我自己,搞不好全队的人都要被我拉做陪葬。我被胖子拉上去,狼狈不堪地喘了好一阵子,转头去看闷油瓶,他刚才狠狠抓住了胖子的一条肥腿,现在正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周身气场沉。我有些惭愧地移开了视线,这一路都被人家罩着,就这么一眼没照料到,竟然就能出这么大的篓子,这他的是什么倒霉体质啊。但是我又自我开解了一下,心说这帮人都是专业土夫子,只有老子一个是他的业余的,干点蠢事勉强也算是正常发挥吧。反倒是闷油瓶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一路上似乎特别沉默,虽然平时他也不出声,但至少会和我有些交流,但是在长白山的时候,我老觉得他有些心事重重。

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预感一般,进入灵宫之后闷油瓶火速将自己变成了失踪人口。以他张起灵的能耐,我大脑穿刺了才会认为他是走丢了,想到他之前的种种异常举动,这小子肯定是他的故意甩开我们的,搞不好汪藏海那几根花花肠子他也早就摸透了,只是没告诉我们。混账王八蛋!我暗自骂了他不下百遍,心里竟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自己在他眼中多少能有些不同呢,我还以为我能享受点特权,至少他想脱队的话会让我知道,但很明显是我想太多了,自己都觉得可笑,我哪儿来的自信啊?

闷油瓶不在了,后面的事情便不值一提,反正都是些死里逃生的经历,回忆起来毫无快感可言。只是有一个疑问我一直没搞明白,就是我的血。在云顶天宫时我一身伤口蓬头垢面地从石廊上被飞身而下,蚰蜒们见了鬼一样四散逃窜,阿宁他们没见识过闷油瓶的宝血,还以为老子是天神下凡。我自己也很奇怪,这血一下管用一下不管用的,而且每次都是闷油瓶不在的时候我才显灵,直到现在都没总结出什么规律来,搞得我很郁闷,要是一直好使的话我还能时不时贡献一下,帮我家老闷省点血。当时胖子也纳闷,问我和闷油瓶有什么特殊关系,我不知脑袋里哪跟线搭错了,竟然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春梦,当场就被问住了。我第一反应是这他的该怎么说,难道告诉他闷油瓶是我的梦中情人?第二反应是胖子怎么会知道老子做梦把闷油瓶给那啥那啥了?最后我才反应过来他老兄问的不是这个,顿时有点为自己脸红,心说死胖子老不正经的尽他的说些让人想歪的话!胖子见我若有所思,竟然进一步怀疑闷油瓶和我有血缘关系,连我老爹私生子都出来了,我一看这再说下去就不一定搞出什么让人魂飞魄散的假设来了,赶忙岔开话题把他制止住了。

说实话,其实在云顶天宫一路上我一直存着个心思,盼着闷油瓶归队。每次有什么响动我都最先希望是他回来了,结果当然是只有惊吓没有惊喜。但我万没料到,当我真的如愿看见他的时候,那惊吓却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闷油瓶混进青铜巨门的景象是我最不愿触及的回忆之一,甚至每次一想到这里头都隐隐作痛。按理说再惊悚诡异的场面都见过了,何况当时闷油瓶还活得好好的,也未必进去了就出不来,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吓成那个样子。无边的恐惧和痛苦毫不留情地向我袭来,那种一瞬间犹如万蚁噬骨的感觉令人记忆犹新,而不可思议的是这感觉竟然并不陌生,好像是直接从我的身体里被唤醒的一样,好像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我眼睁睁看着闷油瓶消失在眼前,去向不明、生死难料、归期未知,我疯狂地想要阻止他,却无能为力。

后来胖子说他当时简直怀疑我要被活活吓死了,青铜门关上之后他放开了我,但我整个人仍然呈现出用力过度的僵硬,而且全身发抖,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都不转了,他给我顺了半天气我才回魂,然后就散架了一样倒在地上。他说的这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只记得当时眼看着闷油瓶消失青铜门合拢,我的脑袋疼得像疯了一样,不断闪现闷油瓶笑着向我道别的样子——他确实笑了,那个笑容和那句再见让我痛不欲生,可我却读不懂其中的含义。

我完全不懂。直到现在也一样。

从那里开始我的意识就有点模糊,记忆也不再清晰,只记得是一直在跑,身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手脚完全是靠惯在动作,以为就要这样跑到死。

当然了,最后我还是出来了,而且还活着。

时隔一周再次感受到太在头顶照耀,恍如隔世。我们每个人都模样凄惨,阿宁的队伍损失严重,估计她不太好向老板交代。看来在秦岭的单打独斗确实让我的求生经验和体力都上了一层楼,否则这次不用说别的,累也足够把我累死。

与大家一一分别后,我独自留在吉林的医院里寸步不离地守着三叔。我的伤大多是外伤,好得很快,然而三叔一直不醒,我整天无所事事,到后来甚至一天里有大部分时间是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度过的。我当然不是在反复瞻仰三叔年轻时的风采,而是每天都控制不住地对着20年前的闷油瓶发呆。

其实半个多月前我们伪装成游客爬长白山的时候我偷偷拍了好几张闷油瓶的照片,有一张我很喜欢,是在阿盖西湖边上,他靠着一块大石头,面对着镜面般的湖水,不知道在看什么,眼中有种淡淡的怅惘,但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依然冷漠而强硬。在他的身后,群山巍峨,天空澄净。那张照片其实是我无意中拍下的,所以距离有点远。后来我又找机会特意照了几张,可惜没有比那张效果好的了。

不过说这些也没用了,现在,那些照片,连同那架相机,都已经不知流落到长白山的哪个角落去了。

虽然每天都在看闷油瓶的冰山脸,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想,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要看见他而已。他就像是一个符号,因为蕴含着太过丰富神秘的内涵反倒显得愈发简单,而每当我想起他,这个符号又变成了一堵结实的墙,阻断我的思路,也挡住了我对他的所有情绪和记忆。这是一种很古怪的状态,与他有关的一切过往、诸多感受,好像都被装在了箱子里封存了起来,我明知它们还在那里,我没有忘记,却也不会再想起。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属于我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当时我根本无法相信闷油瓶还能活下来,而我的潜意识中也许已经知道“张起灵死了”对我来说会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所以不自觉地关闭了对他的感官。

总之,我百无聊赖地耗在医院里杀时间,即使日子过的不是那么太舒服,至少我觉得自己是正常地在生活着。然而,一边过一边意识到自己很正常,这本身恐怕就是不正常的。

那是我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如果之后没有收到那个署名张起灵的快件,没有看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地上爬行的影像,我在听完三叔第二个版本的往事之后或许就会安心地放弃这个谜。我会回到杭州继续当我的小老板,过个几年就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然后每天快乐着和别人一样的快乐,烦恼着和别人一样的烦恼。等我老了,我也会对我的孙子吹嘘年轻时的经历,我或许会从那些遥远的记忆中捕捉到一个底细不明的怪人,或许会记起自己曾如何为他所救,又是怎样全心地信赖他,或许还会怀疑自己当时是否曾懵懂喜过他,又或许,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倘若真是如此,这该是多么平淡而安稳的人生。那样的我是否更加幸运?我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杭州的不眠之夜,我着烟望着天花板,疑问如潮水般涌来,我脑中一乱麻,好像想了很多,仔细探究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意识到闷油瓶很可能还活着,对他的种种感触也开始逐渐复苏——我想去找他。尽管并不清楚找到他以后我要干什么,但这个意愿是如此的迫切和强烈。其实这大概是我远离张起灵和这整个散发着谋气息的谜的最后一个机会,但那个时候的我是不可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一切的,不管是事情的走向,还是我自己内心的转变。事实上我当时的选择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快速和主动地做出了只身前往格尔木的决定。

我自认不算是个宿命论者,但有时也确实认为人的一生中所发生的事情可能真的是有定期的,恰如一些宗教不约而同讲到的:生有时,死有时,悲欢离合皆有时。这起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有些东西人们苦苦追求却终不能得,而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却进展神速。

作出决定的两天之后,我已经坐在了飞往格尔木的飞机上;再过十个小时,闷油瓶已经用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再过三个小时,闷油瓶正叹了一口气,准备叫我哪凉快哪待着去;又过了一个白天,我已经躺在睡袋里,开始思考一些我之前从未想过或者说是被我不自觉回避了的问题。

那是前往塔木陀的路上第一个扎营的夜晚,入夜后的戈壁寒冷而苍凉,在帐篷里可以听到外面空旷的风声。自从在成都双流下了飞机之后,我少说也有30个小时没有真正休息过了,身体很疲惫,但是躺在那里,头脑却越来越清醒,那些问题秩序井然地排着队踏入我的脑海:

我为什么那么想来格尔木?为什么非要跟到这里?听说闷油瓶是阿宁的顾问时为什么觉得被背叛?闷油瓶叫我走的时候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和……伤心?又是为了什么不肯走?在疗养院地下室被闷油瓶夹在怀里制住的时候,前有棺材后有禁婆,是什么感觉战胜了恐惧战胜了紧张让我一片混乱?更早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接近他?为什么相信他?为什么对他好奇?为什么怕他失踪?失踪了又为什么盼着他回来?为什么总想看见他?为什么看到他就安心?——为什么看到他就安心??!!

所有我未曾留意的事情,我刻意忽略的事情,我用借口掩盖的事情,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所有的矛头都齐刷刷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一年来我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楚明晰——原来我喜欢他。

原来,这么简单。

用理来看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但是用感来看又如此自然而然。我的情空白了二十几年,开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喜欢闷油瓶,这个结论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认知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环环相扣的顿悟,忽然间一切都正确了,一切都通顺了。我知道这就是答案。

想来这一段时间我确实改变了很多,经历了那么多生关死劫,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毕竟生死面前实在没有几件大事。大概是因为很多东西都看开了,所以对于自己相中了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竟然可以接受得这么平静,换成以前的我这有点无法想象。不知道别人坠入情网时是什么感觉,会不会也是看着那个人,就觉得跟他走在一起,就是自己一生的归途。

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也根本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如何产生的,而当我向前回溯,我同样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时间点可以证明它是何时开始的。我只是在那个时刻忽然发现了它,实际上它也许已经安静地蛰伏在那里等待我很久了,可能比我想象中更久。

我在黑漆漆的帐篷里睁着眼睛,探着头想看看闷油瓶,无奈我和他分别睡在这个帐篷的两端,中间隔着黑眼镜和一个阿宁公司的人,实在看不见。这位置还是我自己选的,闷油瓶老早就把自己安置在角落里打瞌睡了,等到我们也准备就寝的时候,我拖着睡袋径直走到了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黑眼镜看看睡着的闷油瓶,又看了看我,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笑了好一阵子,我懒得理他。我承认我是在赌气,阿宁说我是闷油瓶带来的,叫他自己照顾我,可我看他那样子哪里像是要照顾我,根本是想一脚把我踹回家。他的,我就不明白了,老子在这里碍着他什么事了?!

我泄气地躺回去。就是这只臭瓶子,让我上了车又赶我走,知道我加入了就开始板起脸不说话,要命的是我偏偏在这个时候发觉自己看上他了……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使劲,哭笑不得。

阿宁他们公司一如既往地高效率,一路上各项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路虎驰骋在戈壁上的感觉非常棒,我暗下决心等自己赚够了钱也搞一辆开开。我和高加索人还有另一个藏族司机一个车,刻意避开了闷油瓶。这可不是我犯别扭,而是我不想自讨没趣。闷油瓶这次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真的和我生气了,不仅不理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有几次我见他一个人呆在那里,鼓起勇气想过去和他说几句话缓和缓和,没想到这混蛋竟然觉察出我的意图转身走开了!我气得要吐血,心说喜欢他也不是送上门给他这么欺负的,就憋着一口气跟他死磕到底,他的不理我拉到,老子也不理你总行了吧!

反倒是那个黑眼镜,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老是嬉皮笑脸地过来找我说话,聊的都是没营养的废话,连戈壁上见鬼的破天气他都能断断续续说上十几分钟,我真无语。我看闷油瓶似乎和他走得比较近,就试探着问了问他们是不是以前认识,但他听了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笑得老子直脸红。行了我懂了,你们一个面部神经坏死,一个面部神经习惯搐,你们其实是当年一起飞越疯人院的病友对不?

更加令我郁闷的是,黑眼镜来和我闲扯的时候,通常意味着我那挨千刀的闷油瓶正在独自一人发呆、或望天、或边发呆边望天,而我却不能去找他。再一想到就算去找他了也只能碰一鼻子灰,更加悲从中来。我猜黑眼镜那时候一看我就傻笑有一半原因在于我的苦瓜脸。

我的郁闷无法排解,只好没事儿就和阿宁公司那帮人泡在一起。我们相处得不错,有说有笑倒也热闹。大概是娱乐生活太匮乏的缘故,这帮人很喜欢开我和阿宁的玩笑,有些话说得非常暧昧。可能是格使然,纵然阿宁是个美女,这种玩笑还是让我不大舒服。不过阿宁对此好像并不在意,表现得很大方,甚至偶尔还配合他们一两句,于是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辩驳什么,况且这种事只能越描越黑,只好由他们去了。这种时候闷油瓶总是远远坐在一旁,很显然没心思听我们插科打诨。

没心情说话的时候我就靠在帐篷上发呆,很快我就烦死我自己了——每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我都无一例外地发现自己的目光稳稳地落在闷油瓶的身上。自从察觉到对他的感情之后,我进入角色的速度之快连自己都惊讶,我看着他,常常错觉我曾经这样看过他许多许多年,感觉又陌生又熟悉。他喜欢坐在篝火旁边,但又不靠近,只是在火光照得到的地方静静地呆着,有的时候闭目养神,有的时候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人简直沉静到了沉寂的地步,像是深海里的一块石头,坚硬冰冷,什么都不能惊扰他,什么都无法打动他。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人呢?我明明一点都不了解他,他也根本不给我机会了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喜欢挑战极限和自讨苦吃的人。

他的世界铜墙铁壁,任我在外面撞得头破血流也绝对进不去。除非,他肯为我开一扇门。

我傻傻地看着他轮廓完美的剪影,心里其实很清楚:张起灵这个人,不近人情、一意孤行,天生不适合被期待。

闷油瓶对我的不理不睬一直持续到定主卓玛把我们两个叫去传口信的那个晚上。我忽然意识到闷油瓶其实很可能是一个非常体贴的人,他之所以沉默寡言,是因为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多,别人的大脑就会死机。我以为定主卓玛的话已经够让人摸不着头脑了,没想到闷油瓶子一山更比一山高,我觉得我的脑袋从一台计算机变成了一台录音机,分析数据的功能彻底丧失了,只能机械地记录下来。

他还是不想让我去,但赶我走已经于事无补,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可惜他已经把能用的招数都用了,瞒也瞒了、赶也赶了、气也气了,我就是不走。对于我的固执,他最终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和妥协。那些话,他这一辈子恐怕也只说过那一次,他把他最软弱的一面摆在我眼前,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事情竟会令他如此束手无策。后来他和我说过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但他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来,或许只是觉得不该扰乱我的生活。所以我愈加肯定,闷油瓶其实动情不比我晚,只是依他的作风,要不是我自己乖乖送上门还不自觉地三番五次挑战他忍耐的底线,他一定会永远站在安全线以外,绝不向我迈出半步。因为这个,我无比感激我的冲动和莽撞。

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和闷油瓶的关系突飞猛进之后才逐渐领会到的,当初在塔木陀路上的那个傻小子可没这觉悟。那时候我颠簸在茫茫戈壁上,用被闷油瓶和定主卓玛的话联合摧残过的脑子没完没了地钻研他们的含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天后遇上的那场风沙没准还救了我,要不是被打断了思路,老子说不定就像欧锋一样因为人家一句话而走火入魔了。

闷油瓶和黑眼镜把我扔到沟里停都没停就出去继续搜救其他人了。这一路上他俩总是这么“出双入对”,我看在眼里,总忍不住想要是那个能和他并肩出发的人是我该多好。我开始自我厌恶,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如此不满,同样是男人,为什么我老是被救的那个?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次次以身犯险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我心里难受极了,难道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和这个世界没有联系?什么你消失我会发现,我忽然觉得那根本不够,我不能只是发现,我还要阻止,我不能让他消失。就算是不自量力,我也想保护他,想让他感到温暖和快乐,不再孤立无援。

他每一次拎着人回来我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瞧,他老人家间或瞥我一眼,就转身又出去了。这样来回几次他们的体力也吃不消了,也就和我们一样缩在沟里。他看了我一眼就开始靠在一边打盹,奇怪我刚才心里还翻江倒海来着,被他这一看整个人平静了很多。黑眼镜在他旁边看着我俩,嘴角勾起个怪笑,我以为他又要来和我说话,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结果装得太投入,真的睡着了。

按照惯例,凡是和阿宁他们公司一起进行的活动都该自觉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凶险到什么程度呢,摸到正主之前,通常得先死一次热热身。鲁王宫之前有洞,海底墓之前有鬼船,云顶天宫之前有长白雪山,于是,西王母之前有了魔鬼城。

我悲惨地迷路了。最惨的是我身上什么都没带。比最惨更惨的是我什么都没带,竟然神奇地带着阿宁。

当时就她一个女人,我大男子主义条件反射地抓着她就跑出来了。按照我的本意,我是打算撒丫子跑去投奔闷油瓶的,结果他的拐来拐去不知走到了什么鬼地方。

走了整整两天之后我相信自己这次不得不死在这里了,真是欲哭无泪。我不甘心,死在以前任何一个时候任何一个地方我都不会这么不甘心,我他的不想死,我刚刚有了心上人,我想要给他的许许多多好处还一样都没有兑现,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没来得及牵手拥抱接吻也就算了,可我连一个像样的告白都没对他说过,我还不知道那只闷油瓶对我这思想上的壮举到底持什么样的态度,老天怎么能这么玩我!

可惜求生的愿望再强烈也是无法超越人体极限的。最终我倒在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能看见闷油瓶在海底墓摇头轻笑的样子。我模模糊糊地想,老子就这么不争气地挂在这里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意见。

仿佛经历了一个虚无的长梦,或者一条漆黑的走廊,我踏出最后一步,摸到了光,于是醒来。我没有死,我又一次被救了,又一次被他所救。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尤其是一眼看到闷油瓶闷闷地蹲在那里煮食物的图景,温馨得我直想哭。

我和潘子胖子把情况说了说,然后缓慢地喝了点水,就见闷油瓶一言不发地端着个小盆子递到我面前,示意我吃。我接过来,对他笑,估计那样子很狗腿,潘子在一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赶忙低下头,慢慢吃起来,闷油瓶又面无表情坐回篝火边上发呆去了。不知是不是由于火光的掩映,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闷油瓶煮的东西,我只能看出里面有压缩饼干,还放了什么就不知道了,烂糊糊的一坨一坨的,卖相实在不敢恭维。至于味道,这怎么说呢,它就是一堆东西,根本就没什么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猜把面粉和发酵粉用水泡一泡也就是这口感吧。要是换个场合谁让我吃这种东西老子肯定果断全扣他脸上,可是那个时候,我捧着那一盆连猪都未必肯赏脸的饭,一口一口吃得还挺来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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