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开眼,对着残破的木楼低声道:“我有把握能出来。”
“你把握个屁!!”我突然就爆发了,一股火直窜上来,脑子嗡嗡直响,“你怎么把握?啊?你当我是傻子?那火烧成什么样你当我看不见?是,我知道你牛一逼一,青铜门进过殒玉钻过,刀山火海你他一妈一说去就去我拦不住你!”我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但是张起灵,你他一娘一的有没有想过,老子这颗心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它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四周空旷,尾音里的哭腔格外明显。闷油瓶的手反射一性一地收紧了一下。我混乱而清晰的心跳,每一下都在他掌心里。
他一半身一子掩在树影里,神情晦涩。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忽然就泄气了,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其实从头到尾,哪件事不是我自找的,哪件事不是我甘愿的?现在跟他说这些,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身想走。我害怕他说出什么让我绝望的话来。
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非常用力。
我深吸一口气,“行了,”我不想跟他上演苦情戏码,往旁边跨了一步想挣脱他的钳制,“我知道你……我一靠!”
由于我们就站在高脚楼边上,满地黢黑,什么也看不清,我一脚踩上去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就向前栽过去。
还是闷油瓶反应快,借着拉我的姿势用力一拽。但他拽的力气太大,我撞到他身上不说,他自己也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闷油瓶摔倒在地,我叠在他身上,眼眶正好撞在他锁骨上,眼泪差点直接喷一出来。我挣扎着要起身,闷油瓶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牢牢按住我把我固定在他胸前。
“一操一……”,我挣了几下没挣开,骂了一声。
他没说话,只按着我不让我动。
巴乃的夜,万籁俱寂。我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动作。
静了一会,闷油瓶将下巴抵在我头顶,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慢慢环住他,将额头贴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他觉得我不会挣脱,于是松了手,但还是搂着我。
时间不为我们停留,世界不为我们改变,我依然无药可救地贪恋这片刻的安宁。三千世界,诸天神佛,谁来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守住这个人?
闷油瓶不会安慰人,我也用不着安慰。我们就那么抱了一会,我摸一到他腰上的纱布,才猛然想起他浑身都是伤,赶紧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翻下来。
他以为我歇了一会打算继续生气,面露不解,伸手来拉我。
忽然觉得自己真浑。损失最大的是他,最后他竟然还要来关照我。我哽着嗓子对他说:“好了小哥,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小心点,别忘了你不是刀一槍一不入的。”
他抓着我的手没放开,用一种我不熟悉的目光望着我。那种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苍凉和怜惜,让我觉得他离我有一百年那么远。
然后他说吴邪,对不起。
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句话实在不适合他。
“为什么?”
“很多事。”
“什么事?发生了的,还是没发生的?”
他避开我的视线。
不回答已经是一种回答。我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不由苦笑,“张起灵,别对我说对不起,不管因为什么。”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回头却看见他还呆呆地坐在地上。我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
他握住我的手,却没有起身,而是仰头问道:“吴邪,你信不信命?”
命?我嗤笑,看向那断壁残垣,“信,以前不信现在也信了。你看看,想要的求也求不来,不想要的躲也躲不掉。呵,天命难违,由不得我不信。”我捏了捏他的手,“你呢,信吗?”
“我也信”,他望住我,轻而坚决地说:“但我更相信,天命可改。”
相视无言。
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见漫漫岁月,无尽沧桑。
他拉过我的手,低下头,闭上双眼将唇缓缓印在我的指节。
我心中震动,良久不能成言。
现在想来,发现那是他对我说过的最接近承诺的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前面,听着他跟在后头的脚步声,已经分不清是什么心情。张起灵于我而言不只是恋人那么简单,我不能失去他,尽管他从未真正属于我。
随后的几天闷油瓶持续低气压,这时候再去烦他我就是棒槌。我不能总是被他照顾,就算他不介意,那也会让我厌恶自己。
旧题目重新摊开在面前,我依然束手无策。不过好在闷油瓶真的没什么事情,而且这几年下来,我的心理已经很小强了,走出一陰一影的能力不容小觑。一方面是见多了世事无常,人这辈子说穿了,再快乐也就几十年,再痛苦也还是那几十年,其实都没想象中那么长。只要这么一琢磨,那快乐就格外珍贵,痛苦也没那么可怕了。
闷油瓶或许例外。不同寻常的生命是他甩也甩不掉的包袱,我亲眼见他蹉跎坎坷,所以始终觉得怎么对他好都不够。有那么一两次看着他的时候我曾想过,如果他一直这样长生不老,等我死之后,光一陰一荏苒,不知他还会不会记得,从前有个小一奸一商,为了一只闷油瓶,愿意搭上身家一性一命。
想到最后就觉得,其实他记着也好,忘了,也好。
不是我善于开导自己,只能说有些事情,第一次遇到的时候绝望崩溃,第二次依然不知所措,等到第三次第四次,自然会变得冷静,因为习惯了,而且没别的办法。
还有另一个我不愿面对的可能一性一。这样不遗余力地屏一蔽所有一陰一霾和不快,或许是因为,我怕和他在一起的时日不会太多。
木楼着火后的第三天,我们见到了盘马。从盘马那里得到的信息是意外收获,闷油瓶极为在意,我也振奋,觉得这次总算不会白来了,胖子更是想插上翅膀直接飞到他的油斗去,所以我们很快决定进湖。
三个人终于在遭受意外打击之后重新鼓舞了士气,但与此同时,我总觉得有种不安在悄悄扩散。
起初我将其归咎于盘马的几句话。什么一个害死另一个,我以为是因为打猞猁那天看到闷油瓶紧张我,老人家思想太传统接受不了,随口扯来吓唬人的。但后来又搞出什么死人味活人味的,他那么说闷油瓶,我当然不舒服。这话我没跟闷油瓶学,因为我不信,毕竟老子和闷油瓶零距离接触那么多次都没闻到什么味儿,别人怎么会闻到?
可是说归说,有一次逮到闷油瓶刚洗完澡四下无人,我还是立刻冲过去趴在他身上一顿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