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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初夏的这一天,王令颁布,举国同庆十日,并且命官府在王城市集设流水宴,以庆祝皇太子的大婚。于是,王城的大街小巷里都洋溢喜气洋洋的笑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皇宫内更是喜气连天,红绸红灯笼挂满了雕制细的走廊上,随处可听见丫鬟们银铃般的笑声,宫里一有喜事啊,宫里的女官都会给她们分红包,有时候一份红包都能抵上两个月的薪水呢!够买几盒平时不敢买的好看胭脂。

似乎全天下都在为这婚事高兴着,而……这婚事的主角,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气。

志保一早便被明美从舒适的软床上拖了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推到梳妆台前,接着是一群人小跑着进来,她恍惚地认出为首的是撷艳和留香,后面跟着十几个小丫鬟,手里还捧着一堆东西,顿时,原本她平时住起来宽宽大大的闺房突然显得格外拥挤。

明美说了一些话,她都迷迷糊糊地没听清楚,只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个词:“大婚”。她才想起,喔,今天就是她要出嫁的日子啊。可是——她好困啊!昨天晚上在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喝了一夜的酒,估计睡到中午还不够,现在好象才刚到卯时,居然就被叫了起来,成亲真不是件好事……

呃,别问她为什么在新婚前天晚上还去吹风喝酒,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今天便是她的“大喜之日”,更不晓得——“这个放在这,哦,这支金簪呐,嗯……就放那好了。对对对,这衣服拿过来让太子妃先穿一下。”留香在一群混乱中指挥着,纤指在房中点着,这场景会让志保误以为自己在搬家!懒懒地从镜中扫了眼自己略显凌乱的长发,她伸手拾起桌上的一把楠木梳,从发顶直直梳带发尾,没两下,长发便柔顺地伏在了她的肩上。

她看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心里异常平静,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今天……她要出嫁了呢,过了今天,她就是太子妃,是皇宫中的另一位主子,也是那位皇太子的妻。太子妃,这个所有贵族千金都梦寐以求的一个位子,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给了她,好象理所应当似的,甚至她没想要过,从来没有。

今天不开心吗?”留香将绣着凤凰的嫁衣拿到志保面前,她刚刚唤了好几声,可志保就是没有回答,又见志保脸上毫无笑意,感到有些奇怪。“嗯?没有啊,我……很开心啊。”她回过神,回头看看提着衣服的留香,轻轻拉起一抹笑。“,若是不开心,可以和留香讲呐!留香知道很多笑话的!”留香扶起志保,给她披上嫁衣,浓浓的红衬托着志保原本就白皙的脸蛋,形成一种凄凉的美。“真美。”留香由衷叹道。同样的赞美,只是……“宫野小姐”现在已经是“”了。志保不语,盈盈坐回椅子上,拢起额前的发,继续端坐于镜前。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她一直静坐着,任由丫鬟们摆布。直到门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太子妃,宫里来的銮轿已到门口。”“知道了,这就好了。”留香回答着,然后不慌不忙地将四五个致的金镯、玉镯还有一些戒指分别戴在志保的两只手上,而撷艳也已经梳完头,最后才插上玉簪,坠上华胜,戴上凤冠。“,我们好了。”留香看着梳妆完毕的志保,忡怔的同时还不忘禀报。“嗯……”她轻轻应了声,抬眼看向铜镜,那镜中的女子好生美丽,可……那人是她吗?起身,坐了许久的双腿有些麻,她咬咬牙,徐徐迈开步。走到门口,志保一回头,才看见所有人都立在房中,包括已经哭成泪人的明美。“怎么了?”她轻声问道。“,您……还没盖上喜帕呢!”留香眨眨眼,没明白她的太子妃怎么就突然起身走出门了。“喜帕?”志保挑眉,她一直以为……皇家人办喜事是不用这东西的。“嗯。”留香应了声,才四处寻着喜帕,奇怪了,她刚刚明明就放在这的。着急之际,留香突然瞥见明美已从椅上起身,来到志保面前,而她手上的那块绣着鸳鸯龙凤的缎子……不就是那喜帕吗?!

“姐……”志保抬手,抚去明美脸上的泪,轻笑,“你怎么哭了?”原本已经哭得不象样的明美闻言更是泪止不住,“我家志保……就要出嫁了呢!呜……你叫我怎么不哭?”房内的丫鬟互相看了看,心里不由得酸楚,都很有耐心地站在里头,默契地不去打扰这对姐妹。“那你嫁的时候我可没哭,所以……你也不要哭嘛。”她心里头很甜,就算现在没有爹,没有其他亲人,她只要这个姐姐,就全够了。“你……呜……”明美瞪着志保,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火气,有的,只是不舍,“谁知道你嫁进宫里以后还能不能回来,我……我会很想你嘛!”俯首将脸埋进明美的颈间,她柔声安着:“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在,那我们肯定都会见面的,又不是像十年前一样,你当我是去干什么啊?我是去成亲的,又不是去送死的。”“臭丫头……”明美轻斥了声,低头看看手里攒着的喜帕,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竭住泪,“该去了,要懂得照顾自己啊。”“嗯……有留香和撷艳呢。”志保眨眨眼,道。明美点点头,缓缓抬起喜帕,然后,渐渐遮住志保所有的视线……

丫鬟们上前,接过志保的手,绕过尚书府深深的后院,然后消失在明美的视线里。“好好照顾自己啊,志保……”她当然知道,现在她妹妹嫁的是一个从未蒙面的皇太子,将来是不是会对志保好,是不是会妻妾成群,都是未知,浮华的皇宫,其实只是一座好看的坟墓罢了,她别无它求,只要志保能平安,就好……

十二人抬着的凤銮轿稳稳地穿梭于街市,志保端坐于其中,周围是一群群夹道观看迎亲大队的老百姓们,他们的脖子都伸得老长老长,期盼能看到太子妃的玉容,哪怕是窥到一双眼眸,一双玉手也能心满意足。只不过可惜的是,这凤銮轿由四层红绸围着,即便是风吹过,也只能瞥到轿中的一角衣袖。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入耳中,现在的她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给她睡让一会儿,哪怕是只有一刻钟也好啊!天晓得她昨晚到底睡了多久,好象是刚躺下不久便被拉了起来,今早又折腾了半天,她真的好困好困……

,已经到了宫门口了。”撷艳在轿外禀报道。“嗯。”她回了声,终于快到了,平时她居然没觉得从尚书府到皇宫的距离居然这么远!摇摇头,她甩掉一些睡意,留些力对付剩下的路程。下辈子,她绝对不成亲!

戌时,写月宫。

留香在房里踱步,一会望望天色,一会看看那重重帘幔后的内室,这天都这么黑了,皇太子怎么还没来啊……“别晃了,我都要晕了。”撷艳看着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留香,终于开口。“啊?对……对不起啊。”留香抱歉地说道,可是她真的很急嘛,这都戌时了,照理说皇太子早该来了吧?而且……而且太子妃自己也不急,自从在大殿行完大礼,志保便自己一个人躲进房里半天也没说话。“我估计太子不……”撷艳话没说完便被留香用手堵住了口。“嘘!要是让听见了怎么办?!”虽然……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有这种预感。撷艳闲闲地扯下留香的手,缓声道:“不会听见的,她现在应该睡得正熟。”“啊?”留香瞪大了眼,什,什么?怎么会睡着呢!她可是新啊!“不用怀疑,今天很累了。”看穿了留香的心思,撷艳不以为然道。“那……那太子来了怎么办?”留香在为自己哀悼,她以后真的要伺候这两位麻烦的主子吗?“没怎么办,太子不会来。”撷艳说得风轻云淡,和留香的不知所措形成鲜明的对比。留香苦着脸,双手合十地企求上天保佑,今晚别出事才好。

很适时的,推门声响起。两丫鬟见到来人,同时一怔,数秒只后才一起行礼:“太子殿下。”新一看了看两个丫鬟,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留香此刻已经冷汗凛凛,瞄向内室的眼色一直得不到回应,无奈,两人只好垂头退去。

重重帘幔遮住了新一的视野,他望向内室,只能隐约看见床畔一抹淡淡的红色。他抬步朝内室走去,可掀开帘幔的手却不由顿住,他停住脚步,突然发现原本自己准备好的一堆台词居然没一句说得出口,怎么办好呢,里头坐着的,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还没见过她一面,她也应该没见过他,可他却要在这洞房花烛夜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他已经有心上人了,而她的“情敌”,只是一幅画。而且他还要告诉她,他今晚不会和她同房!他只在前两天才知道要和他成亲的这个女子是赤井尚书的小姨子宫野志保,其他全都不得而知。在行大礼的时候,他不敢看她一眼,只知道那端庄步伐的主人肯定是个乖巧柔顺的大家闺秀,这种推测让他心里的愧疚更加蔓延,这么好的一个姑,可能就要毁在他的手中了。

轻叹了声,他转身欲走,内室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撷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宛若天籁的声音中参杂着一丝睡意的慵懒,以致于吐出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他迈开的步子停住,站在原地愣了愣,他有没有听错?内室里应该只有太子妃没错,可是……他回过身,如果他没猜错,他的太子妃,刚刚正在睡觉!他顿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因愧疚而沉重的心蓦然轻松了起来,他抬手掀开帘子,眼前的事物一点一点清晰,内室中垂下的床幔让新一证实里心中的猜测——他的新在他来之前便已睡着!遗传于母亲的恶作剧天让他起了玩,他倒是想看看这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宫野志保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整个房间氤氲在一种淡淡的香气中,桌上点着红烛,映照着新房里大大的“喜”字。床幔垂了一半,由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上人的一身红衣。他走至床畔,他的新此刻正侧卧着,头上繁重的饰物已经被她全数拆下,毫无秩序地丢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头秀发很自然地散在枕边,她背向新一,抱着被子像小猫一样圈着身。他看了她半天,他还真没见过敢在“洞房”之前便自行睡下的新,此时他对她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够拽!

俯下身,他双手撑在她的身侧,探过头去想要看看这个“拽新”的尊容。不料他的头还没伸到底,脸下的某人已经醒来:“撷……”空气凝住,两双眼睛互相瞪着,她她她居然现在翻过身来了!她脑里一片空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啊?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她管不着,但是!她发现现在的两人根本就是眼对着眼,鼻子对着鼻子,嘴对着嘴?!天哪!这是个什么姿势!她下意识地咬了咬新一的下唇,“嘶……”新一直起身,拇指抚上流血的下唇,目光却从未从她身上移去。见身上的“不明物体”已经起身,她连忙下床躲到桌子后,才开始细细打量这个突然进房扰她的人。而……当她发现这个和她“隔桌对瞪”的男人和她穿着款式差不多的喜服时,她才猛然想起来,她现在“正在洞房”!那这么说……眼前那个被她咬伤下唇的人,就是当今皇太子咯!

用力眨了眨眼,她真的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该请安,还是该请罪,亦或坐着啥也不说,颓然叹了口气,她再次肯定成亲真的不是什么好事。没话讲,那就什么也别说吧,她直直地绕过新一,坐回床上,等着新郎官先开口。然后,剩下的便是一片闷死人的安静,她纳闷,怎么,这皇太子是被她吓傻了吗?还是……迟缓地抬起下巴,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那个抚着下唇盯着她发呆的人,他这是什么意思啊,要骂要罚她都认,就是别这样看着她,瞅得她心里的。只是……他的那双眼睛,好生眼熟,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起来。纳纳地别过脸去,他能不能别看了啊?被他盯着的感觉,好像不止心里发,好象……还有些心跳加速,这种感觉,就像当年看见江户川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天,她到底在搞什么?

“别动!”在她别过脸的那一瞬,他突然反射地叫道。“嗯?”他终于肯讲话了?可是她别过的脸依旧没有转回来,她一向没有听人发号施令的乖习惯。又没声音了,当她以为她可以继续躺下睡自己的回笼觉时,她的下巴突然别人勾起,然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暖蓝色的眼眸。这回她真的是想动也动不了了,肩膀和下巴分别被新一的“魔爪”定住,她总不能抬起玉腿踹他几脚吧?冷着一双翦水双瞳与他对视,真是越想越生气,就算他是皇太子,也没必要这样折腾她吧?难道他没看出她已经很累了吗?

不知道两人瞪了多久,直到他霍地将她拉起,郎声笑着,还抱着她不停得转着,就像一个孩子找到了自己寻找多年的玩具,那种兴奋,那种快乐从他的笑声里直接传送到志保耳里。咳,咳,没错,她是已经成亲了,被自己的丈夫这样抱着好象是没什么反抗的理由,但是,他能不能先告诉她,为什么他这么开心?可是等了半天,他停是停下了,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来。

“真的是你……原来你真的在……原来……”他揽着她,喃喃地说着。她被他紧紧拥着,不管怎么挣扎他的臂依旧那么有力地圈着她,扭了半天没有结果,她终于屈服于某人的蛮力之下,乖乖地站着。

不过……嗯……这个怀抱……挺暖,挺舒服的,也挺……熟悉的。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干脆把头伏在他的肩上,意识越来越模糊,然后耳边越来越安静,只余……他的鼻息。

老天,谁能告诉她,还有没有人和她一样会度过一个这样荒唐的洞房花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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