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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天还未亮,隐约有些星点,深宅里点着灯笼,依稀可见鸽子掠过的白影。

新一收起手中的字条,转身便见志保端着木盘站在他身后,于是挂起笑,从身后环住她:“累么,去歇息吧。一夜没睡。”志保放下木盘,轻轻掰开他的手,揭开碗上的盖子,道:“给你做了莲子梗,吃吧。”他缓缓看向那碗莲子梗,目光渐渐放柔,几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亦是这样一碗莲子梗,给了他莫大的温暖。乖乖地坐在椅上吃起莲子梗,半掩的窗透过些许青兰色的天光,映在她淡然的脸侧,他心疼地发现她又瘦了许多,抿起唇,他伸手抚上她的颊,一时无言。她勾了勾嘴角,覆上他的手,所触之处,清晰而坚毅的骨节。

“信上怎么说?”许久的静之后,志保坐至新一身边,目光如澈。新一杵着脑袋,淡淡道:“‘惊雷军’想必已经到达灵州,我派去探风的人已经有好些时辰没给我回复了。”志保敛下眼,思忖片刻,道:“这里还算是当下最安全的地方,若想翻局,最快最好的途径便是金在中。”她派撷艳去探过,这宅里宅外不少东神阁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加之将士们伤未痊愈,硬闯只能弄个鱼死网破,耗损实力不说,胜算也是低之又低。

新一望向窗外,将士们已经起身,似乎是军人特有的嗅觉让他们也感到一丝不安,个个蹙着眉头站在院中戒备起来。“志保,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自己。”他沉声道,凌目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冷冽的气息笼上他的身。“嗯。”志保亦望向窗外,想起那个金在中,她在心默然地叹了口气。

那个西域穿着的男子躺在床上,嘴唇干裂,透着干涸的喉咙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音节:“水……我要水……”青奴一下子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心里着急,这人伤得不重,只是在这个虽然有许多药却不能妄动的地方,等于是白搭。

撷艳立在床头,清冽的目光审视那人,倏尔道:“你知道那金在中是什么人吗?”那人虚弱地咽着水,喘了几口气之后摇头,道:“他的相貌……有点像……西域人……但是,我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话音未落,又端起青奴手上的水喝起来。青奴无奈地看那人,起身走到撷艳身边,懦懦道:“艳姐姐,那金公子……真是坏人?”

昨日青奴还在厨房做些菜,这个人突然倒了进来吓了她一跳。看那人穿着奇异,不似这中原的人,青奴不敢妄动,急急跑去叫来志保和撷艳,三人合力将他抬至一间废弃的柴房,青奴照顾了他一整天,这人才在昨夜醒过来。这人一醒来,志保便问起话来,这才得知,此人才是西域王派来会晤中原太子妃的使者,背后的王族刺青证明他王族使者的身份。他说自己是奉西域王之命带来兵符和联盟书,希望与太子殿下联手对抗靖王,并提出几点要求,谁知半路遭到突袭,被带到一个地方严刑拷打。他还告诉志保,他曾在昏迷之际听到金在中与一女子的对话,想来这金在中,是靖王的人。

闻言,青奴与撷艳皆是惊谔,若此人所言属实,那么此刻他们便是身在敌人军营里,这不是四面楚歌么。志保轻蹙柳眉,令青奴留下照顾那人,便出了去。

青奴只信了六分,她怎么瞧,那金公子都像是个好人。虽然,虽然他喜欢男人,但那感觉,真的不像是坏人!青奴觉得自己有点乱,没出江户川府以前她从没想过这么多事,跟着主子她很开心,却又不开心,青奴才十五岁,其实什么都还不懂。

撷艳瞅了一眼郁闷的青奴,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留香,心中起了些怅惘。好姐妹,如今你究竟身在何方?

金在中没有点灯,在桌前已经坐了两个时辰,天黑,至天亮。这个计划疏漏很多,他很明白,这一夜过得很漫长,他不是怕死,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他忐忑的是心,对于一些事的终结,比如为父报仇,对一些人的愧疚,比如太子与太子妃。或许金在中本该就是个简单的人,他亦无意权势,到如今,他只想要有他便足够。只是人生在世,就是太多身不由己。

他闭上眼,恍惚间,又见母亲那张流泪的面庞,一声声地对他说:“在儿,为你爹报仇,要为你爹报仇啊!”他紧紧地蹙眉,这如梦魇般的声音伴了他十四年,从小他便被母亲送到大理寺学武,一心想要他长大之后为父报仇,九岁那年母亲随父亲离去,临死前仍抓着他的手不住地说着“报仇……为你爹报仇!”从那时起,年幼的他便只有这句话,为之而活,他金在中,只是为了报仇而生存下来的,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要复仇的人——中原皇帝!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遇上了那个人,才有了些沉淀,才懂得了人情冷暖,才得以稍稍忘记仇恨。如今皇权政变,绝好时机,本想助那靖王解决太子,就此了了纠缠,借靖王之手,要皇帝的命。可如今,似乎有些事已经不在掌控之内了。

檐上传来悉疏的响声,金在中警惕地起身,冷声喝道:“两位客人不如下来一见?”短暂的停歇之后,那脚步声又响起来,只是没了一开始的隐藏。金在中打开门,两道影子掠过,随即他察觉脖间已被架上了刀子。

“哟,子,我还从来没觉得咱俩还能默契成这样。”快斗一脸戏谑的笑,扫过金在中的眼却是冷漠至致。红子没理会快斗,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冷冽道:“随我们走一趟吧,金公子。”快斗不悦地努嘴,瞥了金在中一眼,道:“子,你怎么这么客气啊……啊,你瞧他你瞧他,哪里像公子啦?根本就……”“你给我闭嘴!”红子气恼,心中却是疑惑,这金在中……真就这么简单?还未反应过来,腕上蓦然一软,只见金在中目光冷淡,手指已然贴上刀面,一声脆响,刀即断。

红子皱眉,随即出掌,快斗惊讶之余收剑提气,迅速移动位置欲从身后攻向金在中。那人却不紧不慢,白衣胜雪,矫捷身影凌空跃起,整个人都放好似化作一把在雪中飞舞的利剑,但见他眉一敛,红子便觉一阵凉气袭来,手指摸上腰间的银鞭,却已来不及,皓颈上箍着一只手,她抬眼,对上金在中寒冷如冰的目光,望其身后,快斗已受内伤,倒在墙边。这一战,他俩输得彻彻底底。

愤愤地回瞪金在中,红子一字一顿道:“金公子好身手。”金在中斜睨着他,冷声道:“你是太子的人?”红子紧抿着嘴,盯着他不说话。他歪过脑袋看了看倒在墙边的快斗,又道:“他不是太子。”却和太子长得一样。金在中审视着俩人,心道,或许这太子殿下,果真不如想象中的简单。

黑影无声无息地落下,轻声探道:“你没事吧?”金在中伸手点住红子道,旋身看向郑允浩,半晌才摇了摇头,敛下的双眸透着点忧心,“真正的游戏开始了。”厚实的手掌定住他的肩,一旁的人默不作声,淡笑着看着金在中。

金在中突然觉得很恍惚,蓦地抓住身旁人的手,求证似的问着:“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什么皇权什么天下跟我们什么关系,我们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那你的仇呢。”对面人依旧淡笑,却是满眼的心疼。“仇……”他轻笑了声,“好吧,报仇。给靖王做好这件事,我们就走。”郑允浩抬手轻抚他略是憔悴的面容,微微点头:“好,都听你的。”

“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得马上离开。”金在中环视这院落,忽地一阵悲凉——他的一生,始终在逃亡。

郑允浩知道身旁的人又兀自伤神了,正欲倾身给予他一个拥抱,却见从角落里走出的两人,顿时冷了眼眸。金在中随他望去,在长廊尽头望到一对人影,微怔之后决然一笑,如同殷红的杜鹃,他正过身子,笑道:“太子殿下和真是好兴致,大清早的起来散步?”志保默不作声,瞥了眼红子和快斗,轻轻握了握身旁新一的手,后者回复她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缓缓靠近,看清眼前两人紧握的双手,她忽然一笑,傲然似雪:“金公子,你觉得你值得吗。”金在中微蹙眉眼,却答非所问:“,您不怕我就这么一剑杀了您吗。”志保轻轻递去一个怀疑又肯定的眼神,金在中暗自咬牙,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仿佛对峙许久,志保突然开口:“金公子,你随我去见一个人吧。”转身离去,半途回身,望向一动不动的金在中,凉凉道:“金公子,你在害怕吗。”于是她看见一抹矛盾至极的笑:“的邀请,怎敢不从。”他敢,但是他怕。

原是这屋宅的主人,如今却跟着客人走。金在中在路上觉得有些好笑,却没能笑出来,想他天生放任自己,竟成了这样,正想嘲笑一番,而柴门一开,金在中冷了脸。“你还没死。”金在中冷冷地望向躺在木床上的西域人,拳头不自主的握紧。旁上的青奴听着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就死了,要不是有红子姐姐,哼!……你怎么这么狠啊,都是西域……”“我不是西域人!”“在中!”金在中一下红了眼,若不是郑允浩拉住他,怕是青奴已经成了冤魂。

撷艳转身安抚受惊的青奴,老实说她也被吓了一跳,这看似温文儒雅的金大夫,竟会如此失控。她走到木床上边,指着金在中问道:“你看看他,确定吗……”那西域人见到金在中本就有些许激动,差点从床上摔下,他巴着床,颤着声问道:“你是……你是大公主的孩子吗……”金在中怒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彻如寒冰:“公主?呵,你们倒记得有这个人?”“不是的……不是的……孩子,你一定是误会……”那人急急解释。“够了!”金在中深吸一口气,“当年杀死我父亲,死我母亲的,不就是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吗。”

当年雪下那么大,他父亲就死在他眼前。他金在中这辈子忘不了杀死他父亲的人穿着一身西域的卫兵装,尽管当年年仅六岁,但血的颜色,已经教他将那一刻的画面用火烙印在脑海中,死也不能忘记。

“你还想说什么?……”他放在郑允浩的手,颠簸地走近,随即甜甜一笑,“阿姆多叔叔?”被叫住的人微愣,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我?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他嗤笑:“当然记得。阿姆多叔叔对在中最好了,不是么……”他眼一冷,“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上我,”……“还杀了我爹。”

“我没有!不是我们……咳!”阿姆多苍白着唇,直视着金在中:“我承认,当年我……是对你还心存意。但我终究只是个侍卫……可是你爹的的确确不是我们杀的。你可知道你舅舅,如今的西域王,他当年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放你跟着你爹回这中原,只是不想在途中你们竟出了事,我们也是在后来……”“够了!”金在中阖上眼,“这些话,你留着对我爹我说吧。”随即他迅速出掌,撷艳急忙招架,不料对面人突地吐了一口血,众人皆是一惊。郑允浩飞身过来,顺势接住倒下的金在中,“在中!在中?!”没有回应。郑允浩一咬牙,抱起金在中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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