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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零落山河,裹革故乡。

十二、零落山河,裹革故乡。

索玛和阿格尼回到孟加拉的时候,满眼都是污染的空气,成排的工厂,流的穷人,叫嚣的包工头。

“这是怎么了?!”索玛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阿格尼伸手拦住一个看上去走投无路,正慢悠悠行走的人,问道:“请问,你们为什么在街上游荡?”

“都是可恶的英国人,拆了我的房子,在我家的地上建了工厂,迫我放弃农田,进入工厂工作,现在我又被解雇了。”那个人说话有气无力,好像饿了很久。

“英国人……”索玛刚从英国回来,刚参加完那场盛大的,豪华的婚礼,回到故国,却看到这样的景象。

达卡的天空在索玛心目中,永远都是湛蓝的,就像他曾经看到的那个英国少年的眼睛。夏尔也是英国人,也曾拥有庞大的工厂,索玛曾经一度很崇拜他,甚至以他为目标,但是他的工厂,是不是也这样迫害自己的子民?

索玛心中,关于夏尔的高大形象突然就模糊起来。

“王子殿下?”阿格尼看到索玛的沉思,推了推他。

“先回宫。”索玛突然很想见见自己的父母,故乡发生了巨变,他们过得怎么样了呢?

索玛到英国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国家早就成了英国的殖民地,英国的女王把孟加拉作为向整个印度扩展的跳板,孟加拉的工人们,被一船一船地运到英国,为英国的发展贡献全部的力量。

太不公平。

当他见到自己的父亲,沉沦在英国政府给他的各种好处的时候,索玛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他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英国人这么容易就夺去了孟加拉的主权,没有任何困难就占领了这片土地。

“索玛?”当索玛来到母亲的寝宫的时候,孟加拉名义上的王后正独自坐在窗边阅读,听到通报的声音,抬头见到多年不见的儿子,竟也有一些激动。

“母后!”索玛扑倒在母亲膝下,将脸埋在她的怀里,但是他努力忍住了泪水没有哭。

“你怎么回来了?”王后有点惊讶,如今她已经不如以前那样得宠,也开始想念这个孩子,但是当她想要补偿的时候,这个孩子已经在国外,不回来了。

“想念您,就回来了。”索玛起身,坐在她对面,有些担忧道:“母后,为什么现在外面,已经变成这样了?”

王后微微叹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神情有些尴尬:“陛下又答应了英国女王扩建工厂,但是其他城市都不够发达,工厂建在其他地方,就招不到工人,所以,英国人就说在达卡建工厂。如果不答应,就要开战。陛下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索玛的手掌握拳,听到开战的要求,越发愤怒起来。“开战?!”他几乎跳起来,“他们用我们的子民为他们造福,还要向我们开战?!”

王后有些懦懦,不知道怎么说,事实上,当英国的使者带着大量的珠宝来觐见的时候,她和国王都很动心。孟加拉的资源稀缺,国家贫穷,就算是王室的待遇,也不能和英国的贵族相比。从前闭关锁国,并没有比较。但是看到外国的普通人都能比自己更富裕,王室的自尊让他们觉得难堪。

几乎是屈辱地答应了所有的条件,签订了所有的条约,因为如果开战的话,一定会输。

索玛在国王的私人书房找到国王本人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应有的勤奋的身影。他的父王,这个国家的王者,正在书房里,和新纳的妃子调情。索玛觉得一阵恶心,他在凡登姆海威的大宅里,看到那个年轻,甚至只能叫年幼的天才企业家,每天工作16个小时。那样的勤奋,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家族。眼前的国王,却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

难道,这个国家真的就这样完了么?索玛有一丝不甘。

“父王。”索玛本以为,有了事先的通报,国王至少会收敛一些。毕竟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和一个年龄足以做自己女儿的少女调情,这种事实在伤风败俗。

但是老国王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儿子的不满和愤怒,眼中满是欲望,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看着怀里的女人,随口问门口的儿子:“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索玛一个箭步冲进书房,在国王身边站定,声音有些大:“您的子民在街上挨饿,您难道还有心情在这里不理朝政吗?”

国王大惊,终于转头正眼看向这个一直都被自己忽略的儿子,从年轻的王子眼中看到明显的愤怒,和自己不雅的姿势。国王的自尊和威严受到挑战,指着门口,大声吼道:“滚出去!你这个不孝子!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指手画脚?!”

索玛被侍卫架出来的时候,还在大声地向国王描述街道上穷人的样子,可是当书房的门彻底关上的时候,索玛感到的是真切的无奈与悲哀。

阿格尼本不敢和国王的侍卫打架,生怕国王迁怒索玛,但是愤怒的情绪已经高涨,看到索玛被侍卫扔出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将那个侍卫一拳打倒,把他抓过索玛的双手都扯断。侍卫尖叫着,国王出来看到鲜血淋漓的样子,阿格尼才意识到闯了大祸,正要下跪请罪。不料国王竟然没有想刚才那样丧失理智,反而平静地叫新妃先回去,然后让索玛跟随他进入书房。

“孩子,你终于从英国回来,然后见识到了孟加拉的败落。”国王亲自把书房的门关上,声音透着一丝苍凉。

“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放任可恶的英国人这样糟蹋我们的子民?”索玛有些激动,声音又拔高。

“孟加拉,从来没有一刻,是属于我们的。”国王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一点点暗沉,黄昏马上就要到了。

“您说什么?”索玛有一些糊涂,“您是孟加拉的国王,孟加拉不属于您,属于谁呢?”

“孟加拉属于印度,属于英国。我们是藩属国,从前是印度的藩属,现在是英国的殖民地。”国王转过身体,表情上有深深的无奈。“我何曾不想做一个明君,但是我没有权利。英国的使者来找我的时候,我知道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孟加拉,而是印度。我没有权利拒绝,如果拒绝,我就会死,王室就会被灭族。那不是友好的来访,那是强势的命令。”

“您怕死。”索玛的眼神中有一丝轻蔑。“父王您竟然为了自己的生命,出卖了您的人民。与其说是佯装昏庸,不如说您就是渴望这样的安逸!”

“索玛!”国王打断,叫了他的名字,他很少,或者说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孩子的名字,国王带着一丝无奈:“如果我们死了,你以为,孟加拉的人民,会过得更好吗?”

索玛被问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些不确定地说:“至少,我们应该反抗,不能这样逆来顺受。”

“你说得对,索玛。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强大的能力,我们拿什么和英国人反抗呢?就连印度,去年都沦陷了。如果我们死了,孟加拉就连名义上的统治者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没有父母的,被丢在路边的孩子,无论是谁,只要经过他的身边,就能把他领走。英国人一定会立刻将他纳入自己的版图,但是我们的人民却得不到真正的英国人该有的待遇。”国王温和的声音一字不漏地传入索玛的耳中,这番话叫索玛有些愤怒。

“所以,您的意思,就是一直这样委曲成全?”索玛反驳:“如果您不反抗,就只能任由他们蚕食。就算没有战争,我们的子民也一样在受冻挨饿,家园被毁。”

老国王觉得和这个年轻的后辈有些说不通,他的观念,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不要让孟加拉卷入战争中。在他的印象中,战争是比饥饿和瘟疫更加恐怖的事。现在的情况虽然的确很糟糕,但是至少,没有战争,至少,表面上是平和的。

“在我活着的时候,都会使用这种政策。”这是国王最后的话。

索玛离开国王的书房的时候,看到阿格尼焦急地站在台阶上等他,火红的夕正好投在他的身影上,带出一层叫人眩晕的光圈。他有些恍然,似乎记起很久以前,在夏尔的大宅里,举办的某一场晚会上,遇到过一个中国人,他穿着青色的旗袍,一只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斗,另一只手搂抱着一位蓝色的姑,眯着眼,对着那天的火红的夕,念了一句他家乡的诗:

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老国王死的那一年,英国人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国家分成两个部分。新国王坚决不同意,英国人恼羞成怒,联合印度对孟加拉王室宣战。实力的悬殊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但就算这样,索玛仍然没有放弃。

所谓战争,其实只进行了三天。最后一天,只有阿格尼虽然身负重伤却还跟随在索玛身边。索玛死在阿格尼的身边,很惨烈的死法。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到处都是伤口,流下的血液和他身下的孟加拉战士的鲜血混在一起,那是为了自由和权利而流的鲜血。

他没有死在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与为数不多的孟加拉的勇士们一同奋战在山野。即使只是螳臂当车,在英军眼中根本算不上一场战争,甚至连战役都不是,只不过是殖民地的一次乱民暴动,索玛仍然挥着属于孟加拉国王的宝剑,战到最后一刻。

他不是印度人,也不是英国人,他从来都是真正的孟加拉人。

能猜到那翻手为云覆为雨的开头,也能猜到这草掩骸土埋灰的结局。即使搭上了命,仍然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像父王说的,孟加拉根本没有能和英国人抗衡的筹码。这场战争以后,孟加拉的人民受到的,也许是英国人更为暴虐的对待。

索玛在恍惚中突然迷惑起来,难道从一开始就错了么?难道就是应该像父王那样苟且偷生,卑微如蝼蚁,方才算是一种保全?艰难地转头,看到身边早就死去的阿格尼,那只从前所向披,勇往直前,一直缠着绷带的手,现在血肉模糊,筋骨暴露,却仍然保持着握拳的姿态,似乎下一秒就能对敌人挥出致命的一击。

索玛轻轻笑起来,好像血都要流尽,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死亡原来并不可怕,至少,他活着的时候,终于理解,为什么只要放下仇恨,就能过得更好,可是那个少年仍然那么执着于报仇,执着于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即使只有一点可能,哪怕渺茫到如浩渺宇宙中的一颗沙粒,哪怕最有可能的结局是粉身碎骨,也要抓住,也要尝试。只有抓住了那根名叫希望的蜘蛛丝,才有翻盘的机会。

索玛慢慢想起来,那天的那场晚会上,那个叫刘的中国人略带伤感地念了那样一句诗以后,那个苍发蓝眸的少年,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淡淡地反驳:

但得夕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

那天的夕,因为这句话,像朝一样充满了希望。

这场近似游戏的战争被泰晤士报浓墨重彩地写在头版头条,夸张的配图和惊悚的描述,直接刺激着每一个在英国工作的异国人。

夏尔坐在床上,端着致的瓷杯,一口一口啜着香甜的红茶,手里摊开的报纸上,清晰地记录着孟加拉战役中的最后一个倔强的国者。

那是被英国人当做自不量力的典范的,只在位了三天的,孟加拉国王索玛嘴角带着笑的照片。

“果然是个守信的人,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他真的变强了,还用这么惨烈的方式证明。”放下报纸和茶杯,夏尔掀开被子,坐在床边,张开手臂,等着塞巴斯蒂安给自己换衣服。

“是啊,还记得那一年他为了一个女仆摔了一套昂贵的茶具。现在为了国家的尊严,即使以击石,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真是个值得佩服的人,我想他死前,一定很感激少爷吧。”塞巴斯蒂安一边替他穿衣服,一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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