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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水月镜花,只道寻常。

十三、水月镜花,只道寻常。

维多利亚女王如果知道她的儿子挑起了世界大战,然后和同族的兄弟姐妹共同鱼肉这个世界,带来腥风血雨,不知道会不会像想起她的丈夫的时候那样,痛心疾首地趴在地上捶胸顿足?亦或是感叹,当年自己区区一场鸦片战争和孩子们相比,简直就是前死在沙滩上?

伊丽莎白?克拉伦公爵夫人在四十岁的时候,亲手将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送上战场。她的丈夫维特?克拉伦,如今是真正的公爵,而非公爵的长子。临行前一天晚上,她听信了一个传说,亲手下厨,平身第一次做了一块黑漆漆的蛋糕,端到桌上,给三个男人品尝。

她把这个叫做提拉米苏。虽然,她的三个男人把这个叫**的毒药。

漫长的等待,没有尽头。她一个人在家里,日夜提心吊胆地查询报纸上阵亡的名单,然后对着神明反复祷告,期盼丈夫和儿子能够早日卸甲归乡,期盼战争能够快些结束。

从前信服的女仆宝拉,在她婚后的第三年,由她做主,嫁给了当年夏尔的园丁,然后离开她的身边。她一个人,实在很孤独,也很恐惧。

克拉伦公爵对她好得无可挑剔,虽然她不再任,不再可,一直都矜持着优雅,但是仍然能够感受到丈夫给她的关照和护。在上流社会中,遍地都是因为各自的目的才结婚的夫妻,而他们无疑算是相当幸福的一对。

甚至,克拉伦公爵在每年夏尔的忌日,都会陪伴妻子一同回到那座古老的大宅,为那个早逝的少年伯爵送上一束洁白的蔷薇。夏末的蔷薇开得有些勉强,但是夏尔坟前的那一束,一定是开得最旺盛的。

伊丽莎白很感激维特给她的理解和宽容。她一直以为,她早就将夏尔作为一个年少时的梦,深深埋在心底,但是在结婚最初的几年里,她还是很难忘怀夏尔。甚至有一次不慎得了很重的感冒,高热迷糊的时候,握着维特的手,叫出了夏尔的名字。

等清醒以后,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天真的孩子当着维特的面问她:“,你为什么一直喊爸爸夏尔?”

她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天要塌下,她苦苦维持的婚姻,苦苦维系的家族,难道就要因为这个秘密的揭露,全盘崩溃吗?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孩子就眨着眼睛趴在床边,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你的舅舅哦,布莱恩。”维特突然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

伊丽莎白震惊地抬头,维特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和记忆中夏尔始终微凉的手掌有着极大的区别。

“难道除了德华舅舅,还有别的兄弟?”布莱恩更加疑惑。

“是呀,按关系来算,这是你的表弟。只是,这位舅舅已经在天堂了。等你再长大一些,爸爸就带你去他在人间的住所看望他。”维特对着孩子温和的样子,让伊丽莎白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场危机过去很久,次年夏尔忌日的时候,维特突然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的表弟吧。”

伊丽莎白语塞。

维特依然很温和地笑道:“我知道你们曾经的关系,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当我在他当时那个年纪的时候,未必能做到他的那些成就。他已经过世了,而且是你的弟弟。我只是想和你去看看他,就像拜访一个亲戚。他一个人,守着那栋房子,不是很孤独吗?”

伊丽莎白突然很想大哭,突然感叹自己的好运。

她发现,无论哪个阶段,什么时候,她变成什么样子,似乎都有人在着她。

她由衷地感谢上苍。

两个儿子的死讯,是维特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回家的时候,亲口对她说的。她听了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然后有些僵硬地弯腰伸手抚摸维特的脸颊。维特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他建立了不菲的功绩,获得了国王又加封给他一个爵位,但是他的下半辈子都必须坐在轮椅上。

伊丽莎白跪坐在他的轮椅旁,想替他脱下笨重的军靴,但是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

“利兹,对不起。”维特伸手着伊丽莎白金黄色的头发,语气里尽是悲伤和歉意。“他们是大英帝国伟大的战士,利兹,不要难过,我们应该为孩子们感到骄傲。”

曾经她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幸福,原来不过是水底的一轮孤月,镜前的一捧鲜花,局中的一枚棋子,杯里的一汪清茶。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那些昨天还鲜活亮丽的东西,须臾转瞬分离乍,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

那一天,战争胜利,克拉伦公爵夫妇就像任何一对失去了孩子的普通父母一样,抱头痛哭。

维特因为一战的伤残,二战得以不用再上战场。为了国家牺牲两个儿子,并不能算什么,还有全家都青山埋骨的家族。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毕生无法超越的疼痛。

行动不便,所以自从维特回来,每年夏尔的忌日,都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来到凡登姆海威的大宅,依然带着夏天最后一束白蔷薇。

宝拉是菲尼的妻子,她在园艺方面的造诣似乎比她的丈夫要高得多。伊丽莎白在花园里转了一圈,似乎很满意。凡登姆海威的产业,现在是由她的哥哥打理,虽然德华的经商能力似乎远远比不上夏尔,但是英国发达的工业,战后经济的复苏,还是让凡登姆海威公司屹立不倒。只要有收入,大宅就永远可以维持下去。

伊丽莎白来的这一天,宝拉总是设法准备一顿她年轻的时候喜欢吃的甜点,她的手艺当然比不上塞巴斯蒂安,但是伊丽莎白依然觉得很满足。一开始,宝拉还试图安慰曾经的主人,希望她不要过度沉浸在悲伤中。但是后来,她发现,伊丽莎白的坚强今非昔比,与夏尔过世的那次,她哭得几乎昏厥相比,这一次,痛失两个儿子,她也依然能够强颜欢笑。

她说她在家里,已经哭过了,从此再也不会为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流泪,因为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自己永远都能快乐。她不想让他们到了天堂,还替她担心。

伊丽莎白保持着多年的习惯,在大宅的餐桌上吃完下午茶,然后一个人穿过蔷薇园,走过树林的小路,来到墓区。照样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替夏尔将墓碑擦干净。其实墓碑一直都很干净,每隔一段时间,梅琳就一定会过来擦拭一次。

梅琳在田中先生过世后的第二年,嫁给了那个喜欢拿火药桶做饭的厨师,只有她觉得,巴鲁多的牛排烤得很好。他们和菲尼夫妻一同住在大宅里,就像曾经他们的少爷还活着的时候一样,他们永远都是保卫凡登姆海威大宅的勇士,有生之年,他们发誓绝不离开。

伊丽莎白除了来看夏尔,还会顺带看看她的舅舅和舅。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似乎夏尔还活着,就在某个角落,一直看着他们的生活。说不定看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还会掩嘴偷笑。虽然,自从那场火灾以后,她再也没有见到夏尔笑过,但是记忆中,还是残留有一些更小的时候的回忆。

“夏尔,你真是个贪玩的孩子。”伊丽莎白的脑中,夏尔永远都是那个13岁的少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就是一个毫无争议的孩子的年龄。

伊丽莎白总是想象着两个孩子是去远方郊游,还没有回家,这样想着,似乎心里能够接受一些。虽然有时候,看着维特的伤腿还是会有些感伤,但是维特总是安慰她,给她勇气和信心,就像最开始的时候一样,那么温柔,那么包容。

夫妻,是坦诚得可以伤口的动物,要相互搀扶着,才能从苦难中走出来。

二战都过去有些年头了,虽然回忆中的痛苦很多,但是他们还是迎来了和平的年代。

维特的旧伤始终时好时坏,最后终于不堪重负,溘然长逝。伊丽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相继离她远去,比起这个,夏尔的离开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变得模糊而错乱,根本记不得很多细节。

她翻看着从前的照片和日记,夏尔的形象也在她已经有些老花的眼中越来越遥远,后来几乎完全被维特所代替。年少时青涩的单恋,往往无疾而终,她对夏尔的感情输给的不是时间,而是命运的捉弄。

与维特签下婚约的誓言,一起走过几十个春秋年华,直到死亡来临的前夕,方才惊觉,就算刚开始的时候有万般的不甘,后来都演变成了期待。

人生不过如此,最后陪在身边的,不一定是最开始的,也不一定是最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

伊丽莎白出生在十月,死在四月的一个下过雨的午后。弥留的时候,她看到维特带着两个孩子,驾着一辆四轮的豪华马车,马车上,印有克拉伦家族的族纹。他们都很健康,他们都在笑,他们张开双臂,似乎在迎接她。她的脑中,已经完全不知道,夏尔?凡登姆海威是谁。

来是秋初,去是春将老,人行道,命轻如草,唯有归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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